第一堂课，枯燥，呆板，无聊，和想象中名门院校、名师耆老引经据典、挥斥方遒的课堂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对于祁同伟这样经历过后世信息爆炸时代的人来说。半堂课的强调纪律，半堂课的艰涩绪论，再配上老教授特有的催人瞌睡的语速，清汤寡水，毫无起伏。祁同伟默默打量着四周，看着似乎所有人的一腔热情都很是受挫，心里才平衡了些许。
虽然他们明明知道，这些老教授们的实际水平其实完全没地说，放眼全国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可还是免不了觉着乏味。
这时的祁同伟才琢磨出高育良的好来，特别在那样沉重但影响深远的历史之过后。
幽默而深刻，生动又饱含哲思，抑扬顿挫的慷慨下是潇洒的风度，仅仅是开学演讲那惊鸿一听，就已令无数人津津乐道，难以忘怀那种风采了：他深厚的国学功底如汪洋之潮层涌叠出，各类典故皆是信手拈来，娓娓之中又偏偏与你推心置腹、满怀深情。
连这般枯燥的仪式都可讲得人心神摇曳，更遑论他精心准备的专业课了。
祁同伟收拾起书，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样的风格和魅力在几十年后都足以受到热切的追捧，更别说现在了。也难怪自从他回校任教就年年被委任做新生入学时的教师代表讲话，他的演讲合集被数届学生奉为圭臬手抄、传诵。
没办法，刚刚复课不久的各大院校，灌输知识都是恩赐，有几人会考虑学生的接受度这样个性化的东西。
这个匮乏的年代啊。
甩甩头，祁同伟想把这些杂念都甩出去，加紧步伐随着换教室的大部队迁徙。课间很短，但学校正在整修，中间的路全都要绕，他们到另一栋楼得多花很长时间。
祁同伟甚至开始小跑起来，可等他进入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了。
正是高育良的课。
“班长是哪位？”高育良踏着铃声进了教室，拿出书，推了推眼镜，环顾四周。
祁同伟心下莫名一咯噔，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是我，老师”，他飞快把包塞进抽桌，从后排起身，站得笔直，希望能多少冲淡一下自己尚未发现缺漏的过失。
高育良略略点头，“我知道你们早上有课，赶到这个教室需要绕路，但是黑板还是要擦的。班长，能不能快走几步，克服一下？”
体贴而轻松。
同学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祁同伟脸上一红，这才看到高育良身后被粉笔杂乱画着的黑板。上节应该是英语课，那个老师飘逸的笔法斜上斜下，没留出一点空隙。
“对不起老师”，他并没有意识到高育良语气中实藏的清冷，立马从座位上跑下来擦黑板。
而高育良随着祁同伟的上台，则自然地从另一侧下来走到同学们之间的过道，开始铺述他开学的第一堂课。
“班长？”下课铃响。
“是，老师”，祁同伟停下奋笔疾书的手，疑惑地站起来。
“课代表先由你暂代，现在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祁同伟还沉浸在刚才听课的心潮澎湃中，也没多想，看着高育良往出走没等他，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就去追他的脚步。
“毛毛躁躁地干什么？！”高育良听得他声音，皱眉，侧目，低声呵斥。
祁同伟身形立时一顿。
无措地愣了两秒，看他端着杯子，提着包，并没有停步，便寻着印象里电视剧中的样子，祁同伟紧走两步，试图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高育良手却一抖，紧接着脸刷地一下就彻底沉了下来，“操心点你该操心的事！我这儿用不着你献这个殷勤！”
语气中满是冷凝和严厉。
日光打在脸上，已经不像军训时那样热辣辣地让人唯恐避之不及了。风悄无声息地吹出清爽，一切舒适而安逸。祁同伟坐在图书馆里，按编号排码着已经归还了的图书。
上个月他申请了学校勤工俭学的项目，被安排在这里，每周十二个小时，工作虽然说起来很多，但其实最重要的就这他现在做的这一项，其余无非也就是在别人找不到书时指指路，规整规整书架，摆放一下桌椅什么的，唯一美中不足地大约就是活儿很零散，做自己的事情时总是会被打断。但是祁同伟也慢慢摸到了门窍，索性再不带什么大部头的书来，就只写写学生会的策划、做做作业、翻阅翻阅各类杂志报刊，倒还成功在其中两份上发表过文章。
按理来说，这样紧凑而有序的生活还是很让人舒心的的，但是祁同伟最近却非常烦躁，非常烦躁。
原因来自高育良。
因为在他那里，祁同伟根本看不到希望。这么久了，别说认可，就那样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人，似乎连笑都没对他笑过。
若说高育良待他不好，那明显是亏了良心；但若说祁同伟不够努力、没有用心，那他也觉得着实冤枉。
可他却实在称得上是动辄得咎。
高育良给他列了专属的书单，要求他每星期都交详细的读书笔记；给他准备了一沓毛笔字帖，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张大字作业。他让他到家里来吃饭，周末专门教导他的功课。可他的责备、敲打、训斥，也是无处不在的。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懈怠的佐证，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被允许忽视。他的要求全面而具体，眼神的躲闪是理由，小小的一行注释没有查清会惹来怒意，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些看得见的课业和习惯，高育良还奉行“论心定罪”的原则。
只要看见高育良，就没有一次是不挨骂的。其严厉程度，在家时，甚至要刻意避开吴惠芬。
祁同伟有时都不由地怀疑，这么事无巨细地管着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真的好吗？上辈子祁同伟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该不会是因为叛逆最后才走到了那一步吧？
他一周有三节高育良的大课。最盼地，却只有周四那一节。
周一不好，因为高育良上午第一节没课，精力充沛，午饭加午休，骂他骂的最狠；周三也不好，因为高育良和他接下去都没课，可以毫无顾及，每每时间最长。
唯有星期四，高育良一天满课，难免疲乏，而且课间时间很紧·，匆匆来去，即便说他也只能寥寥几句。
但是到了周四，岂不马上又到了周日的“地狱”？
祁同伟一阵阵绝望，这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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