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医生给的诊断书，他麻木地听着医生的建议，麻木地开车回家，麻木地盯着眼前安安静静吃饭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你们父母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孩子变得敏感易怒，甚至有些偏激……你要好好地保护他，给他安全感……”
“对……双向情感障碍……”
“……他将认为是自己的东西看得非常的重……不排除会有极端行为出现……”
在听到这句话后，穆海蓦然想到了穆启南抱住那本写满名字的笔记本的样子。
执拗又坚定，仿佛害怕别人抢走似的。
他将诊断书塞进包里，驱车前往林岳言的家里。
林衍那晚不过少有地睡着后口渴，半摸索着摸到自己的水杯，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
“对……医生说小南他……”
林衍断断续续地听见这句话，他懵懵懂懂地稍稍拉开一些门，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双向情感障碍吗……”林岳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一定要配合医生治疗，心理疾病很难完全痊愈的，带小南休学一年吧。”
“学校并不安全。”
林衍虽然还小，但听了这么三两句就已经猜了个大概
。
双向情感障碍……？
林衍装作若无其事地悄悄掩上门，他走向自己的电脑桌，敲打好“双向情感障碍”，点击搜索。
林衍看着那一大串不太能看得懂的词句，挑了几个词重点琢磨了一下。
他移动鼠标，又点了点治疗方法，
还是不太能看得懂，但林衍是知道穆启南家里的变故的，他把目光放在了“提高生活质量和幸福感”那几个字上。
林衍眼珠子转了转，关闭了页面重新睡到了床上。
*
穆启南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又开心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知从哪天开始，林衍会笑着跑到他们家来，给他塞东西。
穆启南曲指数了数，十五个。
阿衍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呢？
穆启南托着下巴，弹了弹林衍送给他的一个弹簧小人。
小人受力后左右不停地晃着。
那小人一看就知道是林衍自己画，再自己剪下来的。
本来外面的勾线条就已经很不平整了，剪也没剪流畅，甚至还有小凹陷。
穆启南微微勾着唇角。
眼神移向那朵依旧晶莹的淡蓝色永生花。
手指覆上去，想起当时林衍说的话，他不觉莞尔。
永生花象征着永恒的幸福以及……亘古不变的爱情。
他知道林衍送给他这支永生花时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多想。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承诺了。
当年韩思蔚说过会陪他直到长大，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长大了吗？
韩思蔚骗他。
他一直信任的母亲，骗他。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一个人反复回忆虚伪的、可笑而又遥远的温暖。
他逐渐不想再轻易付出什么感情。
但他不得不承认，林衍打破了他的所有念头。
他疯狂的想要得到林衍，这么一支永生花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可他并不甘心仅仅只有一支花而已。
阿衍，我想要永恒的幸福。
-
穆启南最近休了学，家里也被穆海反锁，他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医院，在那里配合医生治疗。
但每天最大的开心便是能看到林衍红扑扑着一张小脸，蹦蹦跳跳地靠近他的窗口。
两人隔着窗户能说上好久的话。
“启南哥哥！”林衍弯着眼睛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礼物盒，“给你的！”
穆启南终于忍不住了，他接过林衍的礼物笑道：“阿衍怎么又送我礼物了？”
“启南哥哥觉得幸福吗？”林衍不回答，而是仰着脸笑着问穆启南。
林衍的眼睛亮晶晶的。
穆启南摸摸他的头，心软的一塌糊涂：“很幸福，能看到阿衍哥哥就已经很幸福了。”
“那启南哥哥的病是不是就能好啦！”林衍眼里满是期待，“穆叔叔是不是就能放启南哥哥陪我出来玩啦？”
穆启南一愣。
“阿衍也知道，哥哥有病。”穆启南拧眉，“所以，才来每天见哥哥，给哥哥送礼物？”
林衍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此时变得有些陌生的穆启南，他的嘴唇颤抖着。
“啧，走吧。”穆启南把礼物砸在林衍身上。
“启南哥哥……我不是因为这个才送你礼物的。”林衍辩解道。
“那是因为什么？”穆启南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
林衍抿抿唇，说不出话来。
“那是因为阿衍……喜欢哥哥吗？”穆启南的情绪变化的很快，上一秒还带着怒气，此时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他的手伸出窗外，指关节轻轻触碰林衍的脸颊。
“……喜欢。”林衍乖巧地蹭蹭他的手。
“阿衍……”穆启南的声音柔了再柔，他贪婪地看着林衍，“哥哥也喜欢阿衍。”
风轻轻拂过，那朵淡蓝色永生花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它如同当初一般娇艳。
它不会改变。
我们也是。
*
而后的几年，穆启南的病情得以控制下来，他也顺利地度过了高考，拿到了R大的录取通知书。
穆启南唯一不高兴的便是，他要离开林衍。
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以让穆启南烦躁。当初他的病情能那么快恢复，首当其冲的因素便是有林衍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打开药瓶，咬着一片药服了下去。
他不想离开。
非常不想。
据穆海说，他的成绩进去的时候基本就内定了是要出国的。
有个三五年回不了家，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他放不下这里。
准确的说是放不下林衍。
穆启南一直在关注着他。
林衍这几年个子长了不少，性子也变了。
五官张开了之后，那双眉毛深深地挑出去，加之锋利的眼角，整个人看起来都相当嚣张。
他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似乎已经完全看不到会乖乖蹭一蹭他手的影子了。
“乖”这个字都和林衍沾不上边。
但穆启南知道的，林衍对他还是一样。
还是会弯着眼睛喊着他“启南哥哥”，高兴的时候会勾勾唇角。
林衍还是会习惯性地奔向他，和他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这样的林衍，他不想离开，或者是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
酒精给了他勇气。
所以他由着自己的想法，想要去做些什么。
他扔掉了手中R大的录取通知书，逐渐逼近原本带着笑容的林衍。
林衍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直到被身后的长桌抵住。
长桌上的花瓶里存放着当年林衍送给穆启南的淡蓝色永生花。
受到撞击，瓶中的花微微颤抖。
“启南……哥？”
穆启南的手抵在桌上，慢慢地低下了头。
“你？！”林衍边说边用力推开了穆启南，眼眸中满是震惊。
“你，离我远点。”
穆启南似是没听懂一般，朝他笑笑，稍长的刘海下，那双眼睛中满是红血丝。
“阿衍……”他如同之前一般呢喃着他对林衍的独有的称呼。
林衍抓来桌上的花瓶，朝地上狠狠一掷。
花瓶碎裂，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响声。
瓶中的永生花的花瓣也因为力道，纷纷四散。
“穆启南！！”
“你他妈，离我远点！！！”
穆启南看到了林衍眼眸中的情绪，那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厌恶。
他的心口一痛。
他猛地跪在地上，疯了一般地去捡拾飘落在四处的花瓣，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永生花。
他的幸福。
穆启南的手被玻璃划得鲜血淋漓，一滴又一滴鲜血在他拼接花的时候落在花瓣上。
花被血染地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花也根本没法拼接完整，恢复它从前的样子。
穆启南的眼泪滴落在花瓣上，手上的血也依旧在流淌着。
“启南哥哥，这个呀叫做永生花。”林衍童年稚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能保持很久很久这个样子，特别好看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呢，阿衍……
他环顾四周，早就没有了林衍的身影。
他哽咽一声，狠狠地抱住那朵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永生花。
他死死地攥住花柄，血顺着花柄向下滴落着。
“啊———”
这声喊叫尖利而嘶哑，在房屋中高高盘旋，他内心的痛楚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发泄出来。
他脸上的眼泪纵横交错，手上越痛他便握的越紧，血也便流得越多。
他的永生花凋落了。
他所憧憬的幸福，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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