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飞雪过蜀道 第十一回

　　马车辘辘而走，天色渐阴渐暗，已是接近黄昏了，车帘被微风卷起一角，车厢内半睡半醒的小丫头打了个哆嗦，睡梦中轻轻呢喃着。

　　“呵，臭丫头，还在念叨那碟辣油呢。”徐三朝着合拢的双手，呼出一口热气，随后相互搓了搓，笑意很是温纯。

　　“嗯……小三，坏死了……给我吃辣椒。”涟漪迷迷糊糊一个蹬腿，徐三只觉老腰处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差点没一下子扑出车外，待到他扶着后腰重新坐稳，小丫头已经翻了个身重新睡下。

　　“力气倒是不小，可怜小爷的老腰啊。”徐三轻轻呼出口浊气，倒不是他故意摆出这般作态，只是与公西赤一战，实在是伤的严重，小丫头还好说，睡上两个晚上，就又能活蹦乱跳了，反观徐三自己，估计没个十天半月，伤势恢复就别想有什么起色。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顾飞青停马之后朝着徐三所在的马车招呼了一声。

　　“嗯，各为就地停马，暂且休息一晚。”

　　车队在驿路一侧扎营，一行人围绕着火堆烘烤一些新补充的肉食，多是油香味扑鼻的牛羊，众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说笑饮酒，一边等待这野性十足的盛宴。

　　走镖人行走在外，与雇主打点关系自然是少不了，不过顾飞青更为重视的还是这批货物安全，倒不是说他们黄龙镖局赔不起银子，只是事关镖局的信誉，半点都马虎不得。

　　为此，顾飞青还专程向徐公子告罪不能一旁陪酒，亲自带了一镖精锐安排为大家守夜。

　　“小三，你说今晚会有好多好多星星吗？”涟漪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在火堆里炙烤的羊腿，望着西斜的残阳，她缓缓发问道。

　　“不会。”与她背靠背坐着的徐三此时也正仔细端详着东方渐渐升起的一轮新月，他抽出腰间的水囊，仰头喝下一口温纯的蜀地黄酒，这才重新开口。

　　“天气这么好，万里无云的，加上月亮又这么圆这么亮，星星的话，估计看不到几颗，不过今晚倒是赏月的好时候。”

　　“嗯。”涟漪转过头，瞧见了相比西方落日要小上很多的新月，心中生出一股奇妙的喜悦，她不由得转过身子，身体侧坐着，一双秋水眸子细眯起来，看那银月挂苍穹。

　　月明星稀，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是近午，哄闹的人群早以复归平静，各去休息，郊野的驿路之上，时不时有夜枭的啼叫声企图惊扰睡人，微风轻抚，树影莎莎摇曳，更显得月色清凉。

　　“唰。”一道黑影突兀破开黑色的夜幕，如一只小巧灵雀，几个起落，便遁身于驿道一侧的小丘之后。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此人窈窕多姿的体态，想来该是名年芳二八的女子，她缓缓摘下面纱，目光投向独自坐在火堆旁的那个小丫头，女子咬紧了嘴唇，双拳无意间攥紧。

　　“怎么会……真的……是她。”女子指尖发青，竟是有些多年未有的全身颤抖。

　　“燕子，怎么样？找到公子要的人了？”黑衣女子身后，又传来一道女声。

　　燕子猛的转过头，却看到一张满是大胡子的男人脸庞，她轻轻皱起琼鼻嗅了嗅，错不了了。

　　“燕子见过梓潼姐姐。”她依旧是如白天一般深深一揖，样子有些不合时宜的憨态可掬。

　　“唉，你这傻丫头，服侍公子的姐妹当中，就属你最客气，不过呢公子偏偏就是喜欢你的这幅娇憨模样。”被燕子称呼为姐姐的男人伸出手指，捏了一把燕子那变得通红起来的脸蛋儿。

　　“额……回姐姐，就是她。”燕子故意不去理会梓潼的调戏，后退两步，她手足无措道。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姐姐我这就去把那小姑娘绑了，早点掳走，早点收工。”梓潼那粗壮的身体用力的伸了个拦腰，随后还摆出一副妩媚至极的姿态，让一旁的燕子有些望而生畏。

　　“可是姐姐，公子说，只需向他禀报就好……”燕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宛如蚊蝇细不可闻。

　　“唉，小燕子，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公子把控蜀地蛛网，已经是日理万机，咱们做奴婢的，自是该帮公子分担一些。”壮汉，撇了一眼峭壁下的女孩，用舌头舔了舔厚实干裂的嘴唇。

　　“可……公子若是怪罪下来。”

　　“哎，等下姐姐我一个人下去，燕子你只管接应，公子内边我去说便是了。”

　　“好吧。”

　　涟漪在火堆旁，两臂环抱着双膝，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黑色的烟气时而升起，随后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那一日，蛛网展开洗劫，事先被埋藏在鹿角府邸的无数炮药被浇上火油，哪怕是耗资无数的机关大阵，都没能坚持的下一炷香的时间。

　　她记得无数碎烂的死尸被炸上高空，记得父亲一掌将她送入河流自己却背对爆炸，为她吸收冲击波时的面色绝望。

　　那天，躲过爆炸的族人和死侍，也都被提前做好埋伏的三千铁浮屠绞杀殆尽，族中长老也被足足多出五倍数量的同级高手袭杀。

　　儿时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更是遭到多年的至交好友背叛，一刀刺穿胸口，死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涟漪死死攥紧裙摆，低声抽泣，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可偶尔想起，她还是想要哭的撕心裂肺。

　　“额……小姐。”一道男声突的在涟漪身侧响起。

　　“噌。”袖中匕首吐出锋芒，了当的抵住了来人的咽喉，涟漪双眸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泪花，可眼神确实十分冰冷伶俐。

　　“哎哎哎，小姐……是我啊小姐。”大胡子男子连忙举起双手，被涟漪逼得后退两步。

　　“妈的，这小妮子还真有点本事，吓死老娘了。”

　　“哦，是顾大哥啊，这么晚了，有事吗？”涟漪重新收起匕首勉强挤出个笑容，不过随后她又皱起了眉头，小鼻子一耸一耸：“顾大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额……那个……舟车劳顿了一整天，小的满身汗臭，怕小姐嫌弃，这才先去洗了澡。”

　　“哦，这样啊。”涟漪低头抹了一把小脸，再抬起时，已是笑脸灿烂：“那顾大哥有什么事吗？”

　　“哦，是徐公子，他说在那边发现了什么，游鸟房的秘迹，叫小姐去看看，哦，公子还说请小姐顺便帮他换药。”顾飞青朝着远处的一道石壁指了指，扭过头去的时候，在涟漪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换药，这个傻子不会是又把伤口弄的崩裂了吧，切，顾大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药箱。”涟漪满脸焦急，转身朝着车厢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