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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 - 红叶如炬

贰拾肆节气

寒露·红叶如炬

似是那片桃花林。

郑潜渊跟着陈乘云散步其中,头顶那树梢上花瓣柔软,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日光明亮,却极为温柔,只把树林,连带着那桃花映得朦胧安静,光束散漫,在草地上落下点点光斑。

清风拂面,带着温暖的轻柔,把两人的发梢带起,也吹散了那低声的交谈。

陈乘云的掌心温暖,他牵着郑潜渊的手,十指相扣,偶尔会转过头来,对着那人笑得轻松,眼里也满是缠绵的情意。薄唇微微张合,似是在说什么有趣的平常事。

这场景无端使得郑潜渊心中柔和,虽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他也抱住了陈乘云的手臂,胡乱应着。

说着说着,陈乘云笑得愈发开心,把帽子也摘下来,微微挡住了两人的脸,便亲上了那人的唇。这吻没什么实感,郑潜渊闭上眼睛,感受着发丝在自己额头和鼻尖的轻抚,只觉得微微酥痒,想笑出声来。

陈乘云一吻即松,抓了郑潜渊的手,和他走向桃林深处。

又是微风吹过,一朵桃花落在了手中。

郑潜渊松开了手,轻轻摸着那花瓣,见它竟还是还是盛开的姿态便落了下来,不禁有些疑惑,抬头看去——

树梢正在微微晃动,花朵挂满了天空,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这花朵从何而落。

“阿渊。”

突然听得那人叫自己,郑潜渊这才回头,却发现陈乘云不知何时已不在自己身边,不禁有些焦急,四下找去。

“阿渊。”

那声音仍是平淡,似乎还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四周却都看不见那人,郑潜渊彻底慌了,想喊出声,问问那人在哪,却仿佛被掐紧了喉咙,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阿渊。”

郑潜渊快步跑了几下,本是想顺着那声音找去,却就这么突然跑出了桃林,回到了山坡脚下。

树林顿时通人性般退了开来,留出了一条笔直的小路。

陈乘云正在路的尽头,站在那棵最大的桃树下,帽子已经扣好,看不清表情,只见他双手打开,做出了似怀抱的姿态:“阿渊,快来。”

终于见得这人,郑潜渊心中一定,刚踏出一步——

天空猛地阴沉了下来。

风也停住了,树叶却在哗啦作响,花朵纷纷脱落,却还不及地面,就碎成了粉末。纷纷扬扬的碎尘在郑潜渊脚边打了两转,彻底归于大地。

心中一下被揪紧,郑潜渊抬腿就向上跑去——

桃树林里所有树木的叶子随着他的经过,全都消弭与无形,枝干也迅速枯萎了下去。

那大桃树倒是未有变化,陈乘云也似是没看见这景象,还是笑意盈盈地伸着手:“阿渊,你快过来。”

郑潜渊瞟了一眼四周,心中恐惧,却还是喊不出声音,似乎是已经跑了很久,那路却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阿渊,再快一点。”陈乘云的声音愈发空灵,好像是转身要走:“快到我这里来。”

“哥——”郑潜渊这时终于喊了出来:“你等等我!”

听到声音,陈乘云却愣住,他的面容突然清晰,看向郑潜渊的眼神里也慢慢带上了悲伤。

似是挣脱了什么枷锁,郑潜渊终于靠近了陈乘云身前,只剩下十步的距离。他的周围却已经草木尽枯,再不见一点生机。

大桃树在这一瞬间凋谢了。

陈乘云的手还未收回,他的血肉却突然间随着那最后的颜色消散了下去,霎时间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哥——!”见得这景象,郑潜渊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更加用力地奔跑过去:“陈乘云——!”

陈乘云却仿佛没有听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阿渊。”

郑潜渊大步跑过了那咫尺天涯,到了陈乘云的跟前。

这短短几步路,便是红颜枯骨。

那人已经只余了一副骨架,牙齿在微微张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剩已经空洞的眼窝里还能落下成行的血泪。

他再发不出声音来,也终于抓住了郑潜渊拼命伸向自己的手,那骨架再也支撑不住,带着郑潜渊,直直跪在了地上。

他摊开了郑潜渊的手心,指骨的触感冰凉而锋利,郑潜渊泪眼模糊地辨认着他在自己手心里那最后的留言。

他写道——

“阿渊,我好想你。”

头骨落了下来,砸到了郑潜渊的手中,还带着温热的液体。

郑潜渊惊醒了。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全是泪水。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这会虽醒过来,眼泪却停不下,心悸的感觉也还未消散。

他靠在床头上,捂住了脸。

郑潜渊一坐起来,陈乘云便醒了。

见他这样,陈乘云赶紧把郑潜渊的双手掰了下来,跨坐在他的腿上,紧紧把那被冷汗浸透了的身躯抱住,好让那人能完全地依靠在自己的怀里:“怎么了?”

这时离陈乘云被按在家里养伤,已经是第五天。

郑潜渊详细问过了陈乘云平时买菜的地点,每天自己出去也不忘把厢房的门给锁了,说若是陈乘云胆敢下床一步被他发现,那就也再不必管自己死活。

这威胁远比说要回来打断陈乘云的腿之类可怕得多,陈乘云便只得应了,心里也知道,郑潜渊其实还是有些在生闷气。

尤其是当晚回来那人重新自己帮包扎时,就瞒不住地被发现了有些伤口是反复受伤的痕迹,当时郑潜渊再抬头时的眼神,可真是更恨不得再给自己一巴掌。

郑潜渊这几天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自当日处理完伤口后,就每天都板了脸,根本没点好颜色给陈乘云看。

陈乘云也就默默地受着,什么话都不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要求自己换药,郑潜渊想都没想就被驳回了这个提议,说是可受不了陈乘云万一还不好好养伤,什么时候再给自己来一下,他可受不了,得天天检查。

陈乘云便再没坚持,只是按照那人的要求,每天在床上休养。

每到晚上,陈乘云想抱着郑潜渊入眠,那人也说自己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伤口,更何况嫌热,让陈乘云自己睡。

郑潜渊其实是在找自己要理由。

陈乘云心下无奈。

本来想,若是不知道,随便编个理由也就骗过去了。但是自从见识到过这人抽丝剥茧的能力,他还也就真不敢再信口胡诌,就怕被问起来,不能自圆其说。

虽然郑潜渊说过,只要他说,他就会信——但这次那人要的却绝不仅仅是一个让双方下得了台的借口,恐怕不会让他轻易糊弄过去。

再等等。

再...等等。

越是这么想,陈乘云的心里反而更加难受了起来。

他伸手到大腿上,才想起来那器具已解,再不能通过痛感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更是像被油煎一般,若是还有这能力,他恨不得能抓住被子痛快哭出来——却最终也只能坐在床头,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地转移注意,想些旁的事情,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样下去...怕会失控。

每日坐在床上,陈乘云看着那人进进出出,总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说出口些什么自己不能说的话——又或许是那日到底是被郑潜渊逼出了求助之语,便总是感觉自己愈发软弱了起来。

这时间...太快了。

就不该猜到那牡丹...就不该承认自己爱他!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没有这些!

怎么能就放纵了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陈乘云都只能狠狠闭上眼,一点一点地深呼吸,让自己的心绪慢慢缓和——同时也恼恨自己当日里怎么会想当然地就认为郑潜渊不会发现,连小门都不关。十次八次,总会有不一样的那次,这教训还少吗!

陈乘云本就睡不深,心里再这么压事,基本每天每天的,整宿都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再一看到郑潜渊坐起来捂着脸,就猜到这人大约是被魇住了,赶紧抱住了他。

 

郑潜渊感觉已经很久没被他这样紧紧抱入怀里了。

说不清什么时候起,就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陈乘云抱着自己时,动作虽还是温温柔柔,却总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和谨慎。

陈乘云什么都没说,却在动作里不自觉地就带进了犹豫和克制,也就是这感觉总是让郑潜渊感到不安。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再加上陈乘云那晚太过反常,他半夜里才会睡不安稳,撞破了秘密。

他虽是生着气,却也感觉有些后悔——当日里看陈乘云说想听自己对往事的猜测,自己说话时原本就带着点想让那人刮目相看的嫌疑,便太过武断,甚至有意带了点卖弄,这下却弄巧成拙,现在是连半句谎言,都不听到了。

哪怕是假话,他也能知道些什么啊。

本也就被那噩梦惊得有些魂不守舍,再被这温暖的怀抱狠狠扣紧,郑潜渊终是再顾不上那点脾气,也抱紧了陈乘云,呜咽道:“可能是之前被你吓坏了,我做了噩梦了。”

“没事了。”陈乘云慢抚着那人的后背,把他的额头也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醒过来了,已经没事了。”

郑潜渊又胡乱在陈乘云身上抓了几把,这才确认怀里这人是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再想想自己竟然被噩梦吓成了这个样子,突然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虽回了魂,但他还是贪恋这久违的紧实怀抱,郑潜渊装作还被吓住的样子,把头埋在陈乘云的肩膀上:“哥,你让我缓缓。”

陈乘云却低低笑了:“不叫我名字了?”

郑潜渊这才想起这几日因为赌气,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那人,脸也微微红了起来:“被吓得魂都散了,不记得还要和你闹脾气了。”

陈乘云拍了拍郑潜渊的后背,放开了他:“都回过神了,还在和我撒娇。这是梦到什么了?”

那怀抱一松,郑潜渊顿时有点怅然若失,想了想,才把自己的被子拽上来,裹住了肩膀:“不能和你讲。”

那梦仍历历在目,郑潜渊回想起来,就觉得它有些不可说的意味,若是还讲给陈乘云听,总感觉心里带着些不详的预感。

陈乘云微微皱了眉头。

“是不能同我讲,还是赌气不和我讲?”陈乘云的拇指顺着其余的四指指尖依次搓过:“是梦到什么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害怕吗?”

“应该不算。”郑潜渊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不详,说出来就会成了诅咒似的。”

“那行。”陈乘云起床来,帮郑潜渊新找出了一套睡衣,递给了他:“换身衣服,才夜半,还能再睡一会。”

郑潜渊乖顺换上了衣服,却直接钻进了陈乘云的被子里:“哥,你抱我一会。”

陈乘云的心跳陡然悬住,过了好几口气的时间才松了下来。

怕那人发现异常,他赶紧抱住了郑潜渊,又把空了的被子扯了过来压在身上——陈乘云还盖着夏天的薄被。

“你当真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讲了?”郑潜渊侧着身子,枕在陈乘云的臂弯里,扣住了陈乘云的五指:“你在怕什么?”

陈乘云不答,只是也曲指也握住了那手掌。

“是和那人有关,还是和我有关?”郑潜渊听他不说,也不恼,自顾自地慢慢说:“我觉得也就这么点可能性了。”

“你都不管你那个什么处里了,也没什么人能管你才对,你却这么折腾自己,还说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持续的日子又长,你还什么都不肯说,要么是那人的事,你向来不肯和我讲,要么就是关于我,你没办法和我讲。”

“我没想到你能对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这么对你自己,但是如果是那人,事情都过去应该有一阵子了,你又是何苦。”郑潜渊说着说着,突然心里一颤:“你该不会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对不起那人吧?”

“所以这样来几下,让自己心里过得去?”他连忙放开手,坐了起来:“如果是的话,我倒宁愿亲自给他赔罪去!”

“不是,你躺好。”陈乘云拽了那人一下,让郑潜渊重新躺回来:“这可是你真想多了。”

“主要是和我自己有关,你别瞎想了。”陈乘云又吻了吻那人的头发:“已经都被你逼着把东西摘了,你就踏踏实实的,真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郑潜渊重新抓住了陈乘云的手掌,感受了一下,那人似乎的确脉搏不乱,方才犹豫着问道:“你这次没骗我?”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矫情一人?”陈乘云见他被骗过一次后,便再不轻信自己,心中顿时无奈得紧:“那我也太失败了点。”

郑潜渊这才发现自己想岔了路,赶紧摇头:“真是纯属瞎想了,本来想过这个开头,还没细想就被自己给否决了,这会半夜里,一糊涂,竟给忘了。”

“睡吧。”陈乘云搂住了郑潜渊的腰:“过度伤神就伤身了。”

又过了两三日,陈乘云的伤口终于都结了痂,郑潜渊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困乏,越来越有精神了起来。

陈乘云被许外出到院子里走走,才发现又前几日当是又下过了雨,算了算日子,他进到屋子里,催着郑潜渊去换衣服:“我今天带你去看看红叶。”

郑潜渊本在填词,听他这么一说,愣住了:“红叶?”

陈乘云摸了摸那人的头发:“秋深了,枫叶到最好看的时候了。你把我关在屋子里这许多天,好日子都要过了,再不去看,怕是没机会了。”

郑潜渊这才起身,换上了厚厚的毛衫——还没入冬,他却已经觉得冷得透骨,若不是陈乘云这样讲,他还真不愿意出门。

陈乘云换了一件立领大衣,把帽子扣得低低的,脸也挡了大半。

郑潜渊见他穿成这样,忍不住调侃了起来:“哥,不见你这么穿,我都忘了你还是算是个特务人员。”

“就你会说。”陈乘云又整理了一下郑潜渊的穿着,把那人的围巾和帽子都穿戴好,才满意道:“委屈一下,你今天和我这危险分子出门,也就不能去香山,离咱们家不远处,有一条枫树小路。”

“那路两边本是洋房,战争开始后就慢慢荒废了,但风景却不错,去的人少得可怜,咱们可以慢慢走。”陈乘云又拉了一下帽檐:“现在快中午了,气温也高些,适合出去散会儿步。”

陈乘云虽说那是小路,但其实蜿蜒有近两公里。

路面稍窄,枫树在路旁栽了两列,路修得极好,应该是为曾经居住的达官贵人过车所建,树叶已经落了满地,踩上去还能听见那清脆的破裂声。

郑潜渊在路上走了几步,抬头远远望去——入眼之处全是火红的枫叶,似是火炬般在跳动飞舞。秋风吹过,叶片在空气中振动,发出着交杂的响声,正是在这秋末时光里,植物向自然发出的最后赞歌。

陈乘云见他停下,看了看四周,果然无人,便拉起了郑潜渊的手,向前走去:“我总是觉得这地方值得来看看。”

“平日里也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非得等到这万物都快凋谢的时候,才能看得出不同来。”陈乘云摘了一片红叶下来,放在手中:“你说,究竟是它们知道就要凋谢,才变了颜色,还是从春日里就是在积攒力量,等着最后一搏?”

“我想,植物是知道自己的生死周期的。”在外面被陈乘云这么一牵,郑潜渊还是有些脸红,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春天开始生发,夏天向阳生长,秋天收获凋零,冬天孕育新生。”

“它们总是在肯定地成长——年复一年,虽然缓慢,总会长大。”郑潜渊抬起头来,那火炬也在他眼中跳动:“只要不出意外,就会长到遮天蔽日,所以又何必因为一次的生死周期而变色呢?”

“意外啊。”陈乘云微微叹息:“好像这条路明年就会拆掉了。”

郑潜渊听得这话,也怔住,又看了看那已经长得算是高挑的树木,道:“人非草木。”

陈乘云听他这么说,再答不出话,脚步也放得更加缓慢,看起了路旁的风景。

那红叶和房屋的栅栏相互呼应着,两人一沉默下来,便只能听得烈烈风声夹杂着脚底的声音,和着远处的汽车鸣笛,更是让人觉得这处地段难得的淡泊幽静。

明明暗暗的光影在两人身上流动,阳光透过树叶,便带上了颜色,也仿佛又升高了一点温度,让郑潜渊本来还感觉到的丝丝凉意也褪了下去。

郑潜渊走到了前面,发现陈乘云走得慢,转过身来等他,又歪着头瞧了瞧那人,笑了起来:“哥,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法国的教堂。我在国外的时候,会经常看着那边高耸的穹顶和尖券,就想,如果可以,我想带着我爱的人,站在这里看看。”

“他可能不会法语,也不要紧。我负责帮他翻译,给他安排衣食住行,我只想他能牵着我的手,陪我看看我在国外待过的地方,陪我再走一遍我走过的路。”郑潜渊把红叶摘了两三片下来,在手里交叠着弄成了扇子状:“巴黎的圣母院,那哥特的花窗,还有壁画,美的像梦一样!”

“如果可以,我们可以去希腊,去意大利,一起环游地中海,去看看佛罗伦萨大教堂的穹顶,再去看看雅典卫城,还可以去看看比萨建筑群,听说那里的钟楼神奇极了!我还可以和你慢慢讲以前的文艺复兴和宗教艺术。”

“只是现在还在打仗,哪里都不安全。哥,等战乱停一停,我们就去吧。”郑潜渊见陈乘云站在原地不动,索性走了过来,牵起了他的手:“就先到法国,之后的日子咱们慢慢商量,我想和你走遍世界各国,去看看所有传说里的美景。”

陈乘云的腿无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好。”陈乘云的声音哑了下来,似乎是也想到那未来的旅行,嘴角努力地想向上翘起,却仿佛挂上了千斤重担,着实笑得难看。

“只要有机会,我们就去。”

夹道风吹得急,又是一阵凉风刮过,一片红叶扫过了郑潜渊的颈边。

他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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