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NO.18撕裂轮回的希望

冲天的火光，教授的话语，昔日的记录——一幕幕回忆无一不在提醒他，他们不可能回来，他们不可能……不可能还活着。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着布料，不安地摩挲着。

“是他这个怪物，害死了他的爸妈。”

“我们人满了，不和你组队……你去找别的小组吧。”

如果那是一场梦……如果这些那些不好的回忆，只是一场梦……那现在眼前的一切就是真的吧？大脑试图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如果这是真的，那些才是假的呢？

不，不对。那些事情不可能是自己凭空梦到的；理智却也同时告诉他。梦并非凭空而生，过往的一切不可能是梦——那些痛苦的、悲伤的……才是真实。

可是，可是；真与假不过是人类无聊的定义罢了。如果你认为面前就是真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大可以将这里——弥补了你一切的遗憾的这里——当作真实。

不……不行。这是逃避……

两种想法在脑中打架；然而，越争到后面，少年却越迷茫。

“留下来吧！”他说。

“不能留在虚幻里！他们……是假的！”他说。

少年微微张嘴，想发出一丝属于自己的声音，最终却也只是抿了抿唇，沉默。此时，夫妻二人也已做完了早饭，端上了餐桌。见少年呆愣在原地发呆，他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昭昭？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女子拉着他在桌旁坐下，“刚刚你说做噩梦了？”

“……嗯。”少年微微低着头。手心传来母亲的温度——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感觉。女子的手上有许多薄茧，是常年跟着教授练习射击的结果。教授曾经握住过他的手，上面也有这样的茧痕。他也曾想象过那样的痕迹在她的手上会是如何……但是想象终归是想象，不似现在这般，真真切切。

金瞳埋在额发的阴影下；往日的幻想的美好和幻灭的痛苦再次翻涌起来。

所有关于他们的未尽的心愿，所有掩藏在锋芒下的柔软，所有被压在箱底再也不敢去想的往事和幻想——全部的隐藏、丝茧、掩盖、伤疤被硬生生地揭开；其中的内含显现出来，正正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是他在心里都只敢用“他们”“她”“他”代称的他们。

是他不敢再想——因为一想就会折去锋芒、暴露脆弱的——他们。

失去了他们的他，才会将自己伪装，露出锋利的爪牙，用嚣张跋扈的性子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这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因为他们“自作主张”地揽下所有责任，把他丢下了！

他的身体冷得如坠冰窟：“我梦到……我变成了怪物，你们为了救我，到处去找解决的办法……你们说，找到了，就会回来。”

“这样啊……”男子推了推眼镜，“那我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你们触碰了世界的‘法则’。我恢复正常了。”少年有些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地道，“但是……你们……再也没回来。”

“因为遇难了？”女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好似在谈论什么轻松的话题；少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昭昭来说确实是噩梦呢。”男子叹了口气，但语气上似乎也并不是很沉重，“毕竟这样的话，就要一个人前进了。这倒是让我想起咱俩小时候了。”

“嗯。”女子轻轻应和，“确实。我还记得我们得知父母牺牲的消息时的惨状。不过……昭昭。来，抬头。”

少年愣愣地顺着她的引导，向左微微抬头，湿润的双眼对上女子淡金的瞳孔。

“我们知道你会怎么想……我们把你丢下了，我们背弃了对你的承诺；你或许还会想象我们是如何在痛苦中逝去。你会自责，你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插手了属于你的命运。你会埋怨我们，会不愿再想起我们，因为一旦想起，就会心如刀绞。”

“但是就算如此，我想。”她轻轻地用手帕拂去他眼中的水光，“我们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我们此间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平安、幸福。这是我们对你的‘责任’。至于转动命运的齿轮后所要付出的所谓代价……我们欣然接受。”

“可是……我不要只有你们承担‘责任’。”少年垂下眼帘，攥紧了手，“我不需要……你们以牺牲为代价完成‘责任’。我也可以承担的……我对你们也有‘责任’才对——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命运，应该让我自己承担。不需要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牺牲……”

“昭昭长大了。”男子也走过来，坐在他们的右侧；他安抚一般地握住少年冰冷的手，让他放松下来，“不过，你还记得我说的，对于我们……对于‘守护者’来说，什么最重要吗？”

“记得……”在留给他的录像里，他经常会那么说——眼前男子的形象、声音和记忆中的录像重合。

“挫不败的精神，无尽的好奇心，和逆天改命的勇气，缺一不可；探索世界的‘真相’，是‘守护者’毕生所求。”

“对吧。”男子说完这句话，笑起来，“所以，不仅是对你的责任，昭昭。我们——守护者，我们是最该保有理智的人。”

“‘守护者’从不做无谓的牺牲。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有把握成果实验。至于结果，或者触碰世界底线的代价……既然是实验，便也不必纠结于结果。毕竟，实验总是伴有风险。更何况是触碰世界的‘法则’——你应该知道，这是所有‘守护者’所梦寐以求的。”

“我们，从来都是满怀期待地探寻世界的法则。这是我们作为‘守护者’的选择。”

“不仅是……对我的责任？”少年睁大了眼睛，仿佛仍是当年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还有……守护者……对‘真理’的追求……？”

看着少年的样子，二人都抿唇一笑：

“昭昭，你还记得身为‘守护者’的责任吗？”

阳光悄悄爬上少年那与二人交叠着的手。

“……原来如此。”半晌，少年也低笑起来，“原来如此……是我。”

是我的思想太过狭隘、太过幼稚了。是我以此为借口在逃避现实……是我满心固执地认为，你们非要承担本应该由我承担的命运，是你们丢下了我，是你们自作主张引来了灾祸。

情绪、情感，掩盖了我的理智，让自己忽略了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你们也是“守护者”，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伴宇宙而生的“神明”，能连接空间的力量……这些对于研究者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珍稀数据……但是，由于“逃避”，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一点——如此简单的一点。

倘若不是这“幻境”的提醒，自己还会逃避多久？

守护者身上肩负的不仅有“爱”……还有梦想和“探索”的责任；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

这才是守护者。

“我知道了……我会用我的方式，做我能做的事情……我的‘探寻’。我会完成属于我的‘实验’。”

冰冷的身体中有暖流流过；那暖流在身体各处游走，愈发滚烫起来，似乎要喷涌而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

“所以……接纳还是舍弃‘它’……我想，我该做出自己的决定了。”

已经十四岁的少年扬起孩子般的笑，起身拉着二人走到落地窗前，迎着阳光给了他们一个拥抱。这幻境虚虚实实，无从得知；他清楚这一点，却仍希望在面前的身影里找到一丝真实的痕迹，好像这样就能表达他对他们的歉意，弥补这些年的遗憾——哪怕一点点也好；哪怕他们已经无法得知也好。

他会带着他们的“守护”，继续前进。

父母身上有草木般的香味；暖阳烘得他们的怀抱更为温暖。他们伸出手，同样环抱住他——此刻，静悄悄的，有风声，有鸟叫，有早餐的香气，有初升的朝阳。窗外的景色与当年离开时似乎并无两样；只是，站在这里的人却不若往昔了。

原本环在二人后背的掌心略微松开，凝聚出一团青蓝色的能量。

他再也不会用“他们”代称他们了——父亲和母亲。

他们不是不可言说的秘辛，不是活在记录和回忆里的、别人口中的“最佳”实验员，不是因为我这个“小怪物”而惨死的“遗憾”。他们是我的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棒最勇敢的科学家。

“对不起……父亲，母亲。”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叫出这两个称呼，喉咙有些发紧，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昭昭要走了吗？”二人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像相片中那样一齐紧紧拥抱住他，话中带着笑意和释然，“一路顺风，儿子。”

少年闭上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了这个拥抱的温暖，而后将掌心的能量瞬间引爆。

他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重量逐渐减轻；他感到原先手臂环抱着的实体逐渐消散，他却力量不减，紧紧攥住那最后一丝实体，直到扑空；他感到周围的环境天旋地转；他听到了现实中伙伴们拼死抵抗的声音。

“再见了……”

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