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收割细细盘算来，发现自己与搭档相处的时间相较之前真是短了不少一一不断面临的新问题，不断重来的旧敌人；现实与过去，空间与时间的平行线似乎总使他们不得不双线并行调查。因此，他与叶岚、飞伦等人相处的时间似乎也增加了不少。
每当他看到这群忙忙碌碌的少年少女，便总不由得出神——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还未长大的少年，想起更久以前那一对温和儒雅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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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其他三辆双子飞车，他并非诞生于超古代古国的科研所，而是由张昭的父母张煜、张霁夫妇在海外设计和制造；直到二人遇难，他才回到超古代文明的国度——为了完成他们托予他的遗愿。
他从那场灾难中逃脱，带着夫妻俩所有还存有的研究成果的电子存档回到他们的故国，并按照他们的嘱托，首先去科研所找到了身为对抗帝陨一族的首席守护者之一的张烨。
他至今都对当时的场景印象深刻——那个高大而健壮的、后来一直对张昭既亲切又无比严厉、经常是一副笑脸的中年男人在得知如此噩耗后，竟跌坐在椅子上，并在强撑着挥退了所有想要上前搀扶和安慰的族人后，在空旷的实验室掩面痛哭。
后来，收割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张煜、张霁夫妇二人共同的导师；这个在学术研究上颇有成就、为人亲和、几乎是所有学者向往跟随的教授；但他一生却也只做过四个人的导师：于他有恩的、已于长久前牺牲的两位战友分别对应的后代张煜和张霁，他们的儿子张昭，以及后来因能力而为他所看中的叶岚。
按照本来的计划，在这一阶段国内的研究结束后，他就会前往海外协助他的学生们；而此时，国内的研究实际上已接近尾声。
意外总比明天先一步到来。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张烨将二人遗留的各项研究并入自己的项目内，将后续的研究安排好，确保二人的心血不会被荒废，并在第二日便前往事发地点收集证据并处理后事。跟随了全过程的收割打心底佩服于男人的坚毅——这大概是科研人员的某种特质：他们永远是最清醒的人，也是最难打垮的人。这一点在后来他辅助张昭时亦有所体会。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很久。终于，在这一段忙碌告一段落之后，收割便提出了另一则请求：他要完成二人最后的愿望，去辅助和陪伴他们的儿子张昭。
张烨听后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当天傍晚，他便自驾百余公里，最终带着收割到达了一栋朴素的小别墅。
男人按亮门旁的屏幕，输入自己的信息。收割略带好奇地环顾包围着朴素建筑的小院：整个门前都被铺上了木色的地板，一些种花的工具整齐地摆在正门右边的角落，旁边便是一排花架；五彩的花朵绽放着，在夕阳的照耀下似乎闪闪发光。
“滴——”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活动门自行打开。收割跟在张烨后面向内张望；不出他意料，屋内的装修也是温馨而舒适的风格：玄关处的白色鞋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而一旁的白板上则挂着几张奖状，看时间，似乎还是最近拿到的。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还伴着清脆的童声：“教授？怎么今天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准备晚餐。”
收割稍稍往前行进了一些，这才看清小男孩的样貌——淡青蓝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瞳孔，配合着白色的衬衫、浅棕色的短裤、小腿袜以及与头发同色的犀牛拖鞋，看起来充满活力和童真。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准备吃饭？” 张烨揉揉他的脑袋。
“看书太入迷啦。”小男孩扬了扬手中的书——收割看见上面没有作者，“如果不是教授来了我可能就要忘记吃饭了。”
他似乎忸怩了一阵才问：“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他们上次说，再到夏末的时候，就会回来的……明天都要出期末成绩了，这已经快到盛夏了。”
张烨停顿了一阵，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移了话题：“先吃饭吧，待会儿再讲予你——家里有什么菜？今晚我做饭。”
男孩似乎早已熟悉这个转折，只是失落了一下便就恢复了：“有很多！我昨天买了一周的量来着。”
“好。”
“对了教授，”小男孩注意到地上的收割，蹲下身，还用手戳了戳，“这是什么？研究所的新玩具？”
“玩具……”收割汗颜，这孩子平时玩的都是什么啊？
“噢，他啊。”张烨看向收割——收割从他眼中读出了痛苦和不愿讲出真相的纠结，“他叫收割。嗯……算是煜和霁送你的礼物吧？他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吗？”男孩的眼睛蓦地亮了，“会一直陪着我？”
“会。”这次收割开了口，“一直一直。”
“太棒啦！”男孩用双手捧起他，“除了叶岚之外，我还没有什么朋友呢。你是我的第二个朋友啦！”
收割的视线聚焦在那双闪亮的眼睛上，登时便体会到了张烨纠结的原因。
这太残忍了，实在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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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烨并未久留。晚饭结束后，他检查了一下张昭近来的学习进度便离开了。尽管他很想多陪陪张昭，多给予一些指导，但研究所的工作和后续的调查都需要他亲自出手，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教授还是跟以前一样。”望着关上的门，小男孩叹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随即他又高兴起来：“收割，带你看看我家吧！”他把收割顶在头上，在家里跑来跑去。
“这是餐厅！厨房在那边，是开放式的，这边是餐桌。如果想吃东西的话……啊，收割，你是不是不用吃东西？”
“这是一楼的大实验室！嗯……教授说这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一个实验室。他们十四岁的时候在这里完成了第一个完全由他们自己构思和实践的学术性课题。不过我没进去过唔。”
“一楼还有一个浴室和一个储藏室……我一般都呆在二楼。”
他又“哒哒哒”带着收割上了二楼，还不忘把一楼的灯随手关上：“今晚应该不会再下来啦。”
“二楼有很多房间。这是我的！”他打开房间门，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之前看的书还没收拾，有点乱。”
“这是我的实验室！教授说这原本是储物室，但父亲和母亲后来敲掉了它与卧室之间的墙，把这里改装成我的游乐园的。虽然有点小，但是很好玩一一我超喜欢那些小装置！”
“这里是书房，也可以用作客房，叶岚来过夜的时候会住在这里……这儿很多是父亲母亲的书，我不太看得懂。但是这里白天阳光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这里是主卧，是父亲和母亲的房间……这里也有很多书。”
收割默默听着，偶尔出声回应几句。很难想象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这个孩子能如此活泼——可能继承了他父母乐观的性格？
“这里是露台。”最后，男孩推开一扇玻璃门，“这里有望远镜，我经常用它来看星星。”
收割环顾四周。夏日的热风环绕在周身；但漆黑的天空却仿佛透露着一阵幽静，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男孩似乎又想起什么，有点泄气地摇摇头。
“回去吧。我要继续看书啦。”他顶着收割回到自己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气似乎也让男孩冷静下来。他坐回房间中央的那几堆书中央，一边看，一边和收割聊天。
“收割，你从父亲母亲那边来，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呆过一段时间？”
“自然。我之前是他们的助手。”
“哇，那好厉害……教授说父亲和母亲以后会比他更厉害，你居然能做他们的助手，那你一定也很厉害。”
“我觉得你会比他们都厉害。”
“我？”男孩苦笑，摇摇头，“我不行的啦……考试都很不好的。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
收割根据他看的书随口提了几个几何相关的问题；男孩的解答过程虽说不上非常精确和完整，但逻辑清晰，答案亦正确。按照一般孩子的标准，他这已经算得上相当不错——收割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妄自菲薄：“你的解答很精彩。为什么说自己不行？而且老师也很认可你。”
“教授吗？你跟父亲和母亲一样叫他老师阿。”男孩解释道，“他总那么说一一但父亲和母亲十多岁就泡在国立研究所的图书馆了，他们跟着教授很多很多年……教授很看好他们。那里我去过，书上的很多符号我甚至都不认识。我已经六岁了，只剩下四年多的时间，根本达不到他们的高度。而且……我的数学理论很差，学校里考试都不好。”
收割于是又出了几道代数题；男孩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做计算。同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他的代数比起几何来，确实显得有些逊色。但收割仔细分析后依旧认为，以他的能力，弥补这一缺点不算什么大问题——或许至少需要五年，但最多八年，他就能赶上他的父母。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一猜测大错特错。
但是当时的男孩却仍然保持怀疑：“是这样吗？那好吧……反正，我会努力的。说不定等我够厉害了，就能去跟父亲母亲一起工作了。”
收割沉默。他再一次对他的愿望感到痛心。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闹钟响起——睡觉的时间到了。男孩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小心地把书本收好，又拉出悬浮屏调控好夜晚空调的温度，检查安保系统的运作。完成这一切后，他坐在床上，把第二天要换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
“晚安。”关灯前，他轻声说，“收割，很高兴见到你。”
“晚安。”收割停在床头柜上，心情复杂：
如果你知道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你还会这样想么？
在这么一个晴朗的夜晚，两人各怀心事，等待着欲来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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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男孩起了个大早——上学的人总会是忙忙碌碌的；收割看着他跑上跑下，愣是把空旷的房子内跑出一种很热闹的感觉。约莫半小时后，他终于整理好自己、吃完早饭，准备出门。
“下雨了。”临出门，收割跳上他的肩膀，不忘提醒，“记得带伞。”
这会儿的晴天似乎总是少的——亚热带季风气候的特点总会在六月尤为明显：倾盆大雨与毛毛细雨夹杂着，一阵一阵地来。男孩穿着略高帮的球鞋，淌着水走出小院，穿过马路。一路上他跟许多人打过招呼：街边早餐店摊饼的老奶奶，赶着去研究所上班的灰白发夫妻，正把花盆搬进室内的、花店的老爷爷……他们看见男孩，都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都很喜欢你呢。”收割悄悄跟他说，“看来你经常帮助他们？”
“嗯。”少年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也喜欢他们。我愿意帮助他们。”
“很好的人？”收割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有不好的人？”
“是啊。”男孩撇撇嘴，“是有很麻烦的人。不过我一般懒得跟他们计较。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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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走了不久，一抹红砖绿瓦便出现在了不远处。
在超古代文明的时期，所有适龄者都能享受到免学费的教育；但同时，所有学生也都需要在六岁到十八岁之间每过三年就经历一次大考，以此决定他们未来三年就读的学校。
所以超古代文明的学校分为初级和一~五级，分别对应六个年龄段。除全国统一的初级学院外，每个年龄段内的学校则总共分四等：国立，以及一二三等。因此，全国上下名义上统共只有二十一所学校；而实施上，这二十一所学校则在全国各地分别按自身等级设规模和师资力量差不多的校区，以应对全国庞大的学生数量。此前的张昭就读的，便是初级学院的国都校区；而今天他要去看的成绩，其实也就是他进入七到九岁学生所就读的一级学院的敲门砖，——这决定了他将要前往的一级学院的等级。
“我们到啦。”他欢快地走进教室，踩着升降梯把伞收进教室后方的储物柜，而后跃下，走到后排最角落的座位。
“你坐这里？”收割不解，“看得见黑板吗？”
这是一个很大的教室，大概跟现代大学里的小型阶梯教室差不多——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大了。前后排座位间的空隙甚至大得能容纳一个成人通过。
“上课的时候我们面前会有悬浮屏，不用看讲台那边。”张昭从包里拿出昨天看的书，又掏出笔做笔记，“老师那边也有。能看到我们每个人。我比较喜欢清净的环境，所以坐在角落。”
“挺不错。”收割环顾一圈， “啊，有人来找你了。”
男孩不解，转头：“谁会找我？”
一抹青葱色自远处走近——男孩眨巴两下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起身迎上去：“叶岚？你怎么来了？不是有事情么？你之前跟我说通知书让我帮忙带的。”
“上午的进程结束我就得走了。”女孩无奈地笑笑，“我同父亲约好了的——今天可是第一次统考成绩的发放，我怎么能错过呀。再说了，我还要跟你一决高下！”
“你还记得这个啊。”男孩撇撇嘴，“我这次的‘文学’科肯定比你低好多好多。”
“但你‘数学’科总比我高。”女孩气鼓鼓地说。
男孩耸耸肩，无辜地笑笑。
二人在教室后方落座。张昭把收割介绍给叶岚，又把叶岚介绍给收割。
“好神奇噢。”女孩盯着收割，“他跟王宫里的机器人好像。”
“收割比那些东西厉害多啦。”男孩得意洋洋。
“切~”女孩瞟他，“得意忘形。”
“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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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小声地拌着嘴。直到老师进来才消停。
“本次考试，各个校区的平均成绩差不多。”年轻的老师笑着示意他们打开悬浮屏去查看自己的成绩，和将要前往的新学校的级别，“恭喜你们，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不论这次的结果如何，今后也要继续加油噢。”
“我是一等！” “我也一等！”“我好菜啊……才二等……”
最后排的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向对方展开自己的悬浮屏。
“张昭：文学科90（满分100） 数学科97（满分100）
科学科100（满分100） 总分：287（满分300）
录取等级：国立一级 档次：A 总排名：5%
A类档中排名：98.4%”
“叶岚：文学科97（满分100） 数学科95（满分100）
科学科 98（满分100） 总分：290（满分300）
录取等级：国立一级 档次：A 总排名：3%
A类档中排名：53.7%”
男孩指着分数，摇摇脑袋道：“看吧。我就知道。”
女孩撇撇嘴：“肯定是你没认真考。再说，你这科学和数学明明就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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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的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叶岚也不得不跟着管家上车离开。她同张昭挥挥手，依依不舍地钻进了车里。
车子很快扬长而去。男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收割也紧张起来：难道是杀害夫妻俩的凶手找上张昭了？还是说……
“诸位有何贵干？”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阵厌恶。
“哼。”几个人钻出来，为首的瘦高个儿不屑地挑挑眉，“听说你也勉强进了国立一级？呵，这年头，国一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
“与你何干。”男孩的脸色阴沉下来。明明还是很稚嫩的面容，却无端透露出一阵冷意，“若有异议，自可去官方终端上举报核实。跑到这里来找我……怎么，没底气？”
“那有什么用。”瘦高个的小跟班——一个胖成球的家伙附和，“说不定你这名额是公主帮你争取的呢，举报了说不定也查不出什么。”
收割当即了然。原来是小孩子间的“私仇”一一八成这就是张昭之前所说的“麻烦的人”。他默默在数据库中搜索一阵：原来这瘦高个儿家里世代都是搞科研的，条件还不错，但近几年来逐渐有些后劲不足。其哥哥与张昭的父母乃是同届的学生，但在毕业前却因学术剽窃而被二人举报，受了极严重的处分；这弟弟之前又极受其溺爱，因此为了给哥哥“出头”，他经常找张昭麻烦，可自己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堪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一一虽然大多数时候张昭甚至懒于搭理他。
就像现在一一男孩如看傻子一般，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站住!”那瘦高个儿不知是得了什么靠山，满脸得意洋洋地呼风唤雨。胖子也附和：“看你个孤儿还能嚣张多久！”
收割一惊。
男孩的脚步顿住。
他微微侧脸，面色冷得吓人；金色的眼瞳此时如锋利的金属。
“你，说，什，么？”
那胖子见他这样，有点怂地向后躲了躲，扒在高个儿背后，喊：“切，怎、怎么啦！你、你现在不就是个孤儿么！死了父母的可怜虫！”
收割猛然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一一
下一秒，他和高个儿就被打翻在地一一
“你，说，什，么？”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你们怎么敢一一”
“干嘛！”高个儿被打得也有点蒙，他没想到张昭居然会动手，“这不是事实吗！”
“就是啊！”胖子的脸已经有点肿，但他捂着脸，不依不挠地说，“明明很久之前他们就被杀了啊！我在研究所工作的叔叔说的！”
“……很久之前。”男孩喃喃道。
教授的突然来访，收割的突然到来，自己的噩梦，没来由的心慌一一
一一全都有了解释。
男孩阴沉着脸转身，走向家的方向。
一步、两步、脚步逐渐加快一一男孩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泪水却早就滑落下来、随着跑动带来的风离开。
他第一次没有去理会街边呼喊他的人们；而他们看到他的样子，也已知晓：那个被不约而同保守的秘密，还是被戳破了。
梦总是要醒的；但这个孩子，本不应该这么早就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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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跑进储藏室，输入密码打开密室，启动了与张烨紧急通讯的设备。
“嘟……嘟……”
“出什么事了？”中年人的脸很快出现在悬浮屏上。
“父亲和母亲……真的……真的……”男孩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还是没能把"死”字说出口。
张烨沉默了。
良久，他说：“煜和霁是好孩子。”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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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担心地望着呆坐在角落的男孩。
自从挂了通讯，男孩就一直抱着那张合照，呆坐在床上，既不哭也不闹，只是空洞地望着远方。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不时会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男孩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张昭？”收割急得在他身边转圈。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实在忍不住：“现在已经凌晨了，不吃些东西吗？”
“……”
房间外忽然传来开门和上楼的声音；收割松了口气，他之前又偷偷联系了张烨，请他快点过来一一想必是已经到了。
”昭儿。”张烨走进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我要去案发现场。”男孩的眼睛是肿的；他麻木地转过头，迷茫地开口，声音嘶哑，“带我去。他们……他们怎么会……他们不是很历害吗……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他睁大眼睛，语无伦次：“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吗……所以他们不要我……一直……一直……不回来……”
“我可以带你去。”男人走上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别胡思乱想……他们希望你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一一还有收割，也是他们为保护你而造，知道吗？他们很爱你。”
因为爱你，才毅然走向了这条不归路。他在心里默默叹息。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男孩有点哽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他们甚至不愿回来……我早就……早就该意识到不对……教授也是，他们也是一一总把我当孩子，我早就不是一一”
“你就是个孩子。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张烨叹气，揉揉他的头，又把男孩抱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抽泣声传来，怀里的男孩再无法维持自己，放声大哭一一
“我……我……我……再也……咳呜……没有……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了一一”
“再也……呜……没有了……”
一一之前设想过的，一切美好的梦；
一一曾经期盼的，一切美好的陪伴；
一一每次看到别人阖家欢乐、其乐融融时的幻想；
原来，都只是妄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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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烨轻轻拍打着哭往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的后背；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太累了，男孩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转为时不时的一声啜泣。
见他已经睡着好一会儿，张烨才把他轻放回床上，帮他掖好被角，锁好窗，拉上窗帘，走出房间，关上门，下楼。
收割跟在他背后：“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回应他的，是男人的一声叹息。
张烨走到餐厅，打开最上层的柜子，拿出一个杯子和一瓶酒；他倒了半杯一饮而尽，倾诉似地说着：“我这老师当真是不称职的；他们当时来找我，说起昭儿的那些异常，我竟是因为记挂着自己那点堪称无足轻重的实验，没放在心上。”
窗上有雨点“啪嗒”拍打的声音；沉闷的雷声不时爆发。收割沉默着；他知道，身为首席之一，张烨一直在主导团队推进封印装置的实验与研究和飞车的研发，以保护整个超古代文明的人们一一身居如此高位，他已然身不由己，失掉了去决定是否要脱开身，去帮助他的学生们的权力。
责任，有时或许真的是一件令人无奈的事情。
男人喃喃着：“煜和霁……我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都是好孩子。他们从不怪罪我的不称职一一他们总这样，把事情都自己扛着一一只请求我给予适量帮助。要是我早一点……”
“……还有昭儿……我愧对他们。他是有天赋，我总想劝他，我总想劝他同煜和霁一样投身科学；我明明每次都看得出他在犹豫一一我是那么的自私。”
“他太听话了一一乖巧、懂事；那孩子总见不得待他好的人们因为他的原因有任何的伤心或着难过的，所以一直在往这方面努力，就希望能让我们因为他高兴些一一我怎么能……怎么能……”
收割听着那洒杯里的酒倒了一盏又一盏，听着男人数落自己的种种过失一桩又一桩，听着窗外的雨下得一阵比一阵大。
与张昭相处的两天走马灯一般滚动在他的脑海中，让那颗拟态的“心脏”似乎都有了一丝钝痛；望向玄关的方向，他犹豫着想上楼去看看。
“去陪陪他罢。”男人看出他的想法，“多陪陪他，收割。那孩子比你想像的更需要陪伴。”
收割答了一声，向楼梯驶去；驶出厨房的刹那，他听到男人幽幽的叹息：
“傻孩子们啊……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会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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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昭幽幽转醒时，已经是下午了。
男孩慢慢地从床上爬起，呆呆地坐着。
手中的合照脱了手，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男孩反应过来，想伸手去够，被子却顺着脊背滑下来。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一直陪伴在旁的收割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跳上床头柜尝试劝导。
“……有一点。”男孩低垂着眼，“收割……我感觉我像在做梦，头好痛好痛……不过我也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所以……我想了想。”
他抬起头，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我还是想的，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一一即使之前我一直不敢说出口。”
收割沉默了一阵，想起凌晨那会儿张烨吐露的心声。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你真的想好了？不必因为这些事强迫自己一一老师说你之前一直在犹豫的，他也自觉有些操之过及；你的父母也并无期待你进入这个领域的意向。他们许多次同我提到，希望你找到自己的道路。”
雨打窗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阴暗的天空被窗帘挡在外头，屋内是亮堂的。
“不，我其实……其实很早就决定好了。”男孩摇摇头，“我对这些的确很感兴趣……只是出于实力原因，我一直害怕做不到，害怕做不好，害怕负了他们的期待，所以一直在犹豫罢了……但现在，我不想再犹豫了。”
“这条路可不好走。”收割摇摇头，“不过……”
男孩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过没关系。”收割跳到他身旁，“我们都会帮你。倘若决定好了，就去找老师吧。”
男孩的眼里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光彩一一他去洗漱了一番，待脸上看起来已恢复常态，才带着收割下了楼。
张烨正在餐桌上处理工作，抬眼见男孩来了，指指保温箱：“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男孩没有动；他紧张地绞着双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男人见他半㫾没反应，就把面前的悬浮屏推到一边，认真地看着他，“怎么啦？”
“教授……我……”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我……我决定好了。”
张烨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起身把保温箱里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从橱柜里拿出两副碗筷，又指指自己座位对面的椅子，“坐。边吃边说。不用那么紧张。”
男孩于是坐下，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张烨不时给他来些菜；收割跳到饭桌上，好奇地看着那些个色与香俱全的饭菜一一看起来很好吃。
“怎么就突然决定了？”男人已吃完了饭，却又拿起筷子把一片青菜夹给张昭，“你得多吃点青菜。小心以后长不高。”
“我吃了！”男孩嘟囔着，咬了咬筷子，“很早就决定了……”
男人点点头，“想必我也无需多言？收割都同你讲过了吧？”
“是。”男孩偷瞄了两眼放在较远处那盘鱼，“风险什么的……都讲过了。不过，我不怕的。”
男人轻笑两声，把装鱼的盘子推到他面前：“一切取决于你的选择。”但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下来。
“教授不用担心。”男孩夹走几片鱼就着饭一块儿吃，又迅速扒拉几口吃完饭，搁下碗筷；他早就看出他的内疚：“我不会有问题的。”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但教授很忙，有比昭更重要更重要的工作，有很多很多要保护的人，不该在我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
“教授能在这里陪昭这么久，昭已经很开心了。”
张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一他愣愣地看着还没有他一半高的男孩，眼眶有些发热；直到张昭忙前忙后帮他收拾好东西，才似乎反应过来。
最后，他也只能轻叹一声，在离开前揉揉男孩的脑袋：
“好孩子。”
——————————————————
本就不热闹的房子再度冷清下来。
男孩沉默着把家里收拾好，带着收割走上楼。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他拿了一打似乎是图纸的东西，又下楼来。
“放假了也不休息吗？”收割的眼睛闪了闪一一他其实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试图转移话题。
“我有更重要的事，收割。”男孩目光如炬，带着孩子特有的通透；收割知道，他其实早就看穿了自己并不高明的拐弯抹角。
他们最终停在那扇装有生物识别系统的、原属于张煜与张霁的实验室的大门前一一男孩伸出手轻轻一触，便跳出了一个悬浮屏；冰冷的提示音随即响起：“请将双手置于验证区内。”
“……呼。”男孩轻吐出一口气，“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
“但现在……”
他伸出那双仍稚气未脱的手，轻按在屏上。
蓝光流动，扫过他的掌心；验证通过的提示音响起，阀门自动地旋转起来，厚重的金属门随之打开，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门后，白色的灯光外圈向内圈自动地亮起；男孩如同顺着聚光灯入场的主演，缓步踩着一圈一圈扩散的灯光踏进门内——
一如当年初踏入这里的那一对少年少女。
“但现在，我想，是时候去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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