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长河一眼望不到尽头，河水浑浊漆黑，纸船夫的竹篙撑在水里也听不见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纸船缓缓靠岸了。凤玲珑伸头一看，只见前方影影绰绰地亮起灯火，城池的影子在黑暗中渐渐清晰。

　　黑无常在前，率先下船，凤玲珑也跟上。

　　穿过巨大而气派的城门，二人进了鬼城，黑无常说这里就是酆都，是阴界的中心，所有死去还未投胎的鬼都还留在这里，传说中的阎罗殿也就在此地。

　　凤玲珑点点头，四下张望，对四周来来往往的鬼魂明显更感兴趣。

　　她第一次见这么多鬼，还大多死状惨烈，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断头断腰，也有鬼看起来很正常，但走到哪血流到哪儿。她看得新鲜，想，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也很吓人。

　　于是她低头，想看看穿透了心脏的那道伤口，但低下头时却愣了一下。

　　伤口不见了，衣服上的血迹也不见了。

　　她摸摸自己的魂体，发现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

　　凤玲珑纳罕，但也并不在意，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更有趣的东西上。

　　黑无常带着凤玲珑一路走，很快便到了内城门前。这便是人间所谓的阎罗殿了。两侧并无闲杂鬼魂，只有守门的高大阴兵，见到黑无常又带了新死鬼回来，便打开了侧门，让他们进去。

　　阎罗殿就在前方。

　　凤玲珑认真地欣赏着周围的布置，不知为何，并不害怕。直到黑无常停下脚步，俯首行礼，她才忙忙跟着停下，看向殿中之人。

　　“见过陛下。”黑无常礼毕，恭恭敬敬道：“新死鬼已到，恭请陛下审问。”说罢退下。

　　凤玲珑抬头，看向大殿中的“陛下”，人间传说中的阎罗王。阎罗王身形庞大威武，半个身体隐藏在不散的黑暗中，看不清面孔。

　　“汝乃南崇摄政王，凤凌笙？”黑暗中，威严雄浑之声响起。

　　“是。”凤玲珑道。

　　接着便是一阵安静，似乎是阎罗王在踌躇着什么。接着，他道：“判官何在？”

　　“禀陛下，判官大人……没来。”黑无常身边立着的人开口。凤玲珑瞟了一眼，看见一身白，估摸着是白无常。

　　“朕记得，生死簿上有载，南崇摄政王凤凌笙，生前把持朝政，好大喜功，残暴肆虐，当下十八层地狱。此乃大罪，这判刑不得疏忽了。”阎罗王道：“待判官来了，将生死簿好好算算，看汝是否真是那摄政王，又如何，弄成如今这般模样。”

　　凤玲珑突然发现自己来阴间大概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来都来了，也无退路，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判官到得很快。不过片刻，凤玲珑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与这黏稠不化的黑暗格格不入。凤玲珑转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正门步入大殿。明明此处昏暗，她却能看清他的面孔。

　　他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恐怕天底下再不能找到甚于他的容貌。身材高大修长，黑发如瀑，束着银边发冠，黑色官袍无风自动，仿佛萦绕在其身边的雾气。

　　凤玲珑听见自己吞了吞口水。

　　秀色可餐，她想。

　　殿中其他鬼差见到来人，齐声规矩行礼：“见过判官大人。”

　　那判官低应一声，径直走到王座旁，凤玲珑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想来就是生死簿了。

　　有点意思。她想，看上去，这个判官在地府的地位，不比阎王爷低啊。

　　这样想着，就见那判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愣了愣。

　　凤玲珑忙看过去，但那判官已经迅速地垂眸，翻开生死簿，仿佛刚才那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

　　“摄政王凤凌笙……”判官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你最大的罪行是什么？”

　　“……嗯，”凤玲珑不太知道，她想了想：“弑父弑君，手足相残？”

　　判官翻着生死簿，一个眼神也未曾分给她，只冷冷道：“非也。”

　　“你所犯罪行，更甚于犯上与杀戮。”他抬头，居高临下，用看渣滓一样的眼神看着凤玲珑：“还是说你忘记了，你对慕容茗做了什么？”

　　“……”凤玲珑一头雾水：“慕容茗是谁？”

　　此话一出，她发觉所有鬼差看她的眼神都微妙起来，就连阎罗王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奇怪，不过大致都是和判官一样，看渣滓一般，混杂着瞧不起与不齿。

　　“你果真不记得？呵。”判官发出一声冷笑，将生死簿一把拍在案上：“摄政王正妃慕容茗，你不记得？好，那我便告诉你，你这畜生都做了什么。”

　　凤玲珑：“……啊？”

　　不等她反驳，判官已握起手中笔杆，毛笔一挥，凤玲珑眼前沙尘凝聚，出现了不断变化的画面。

　　那是人间的元宵节，铁树银花，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京都大街上人声鼎沸，人人手提灯笼，到处欢声笑语。按着传统，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到街上看灯，女人也能上街。于是这一天，也成了一年里女子们最渴盼的日子。

　　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慕容茗，便在这一天，由丫鬟陪着，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慕容婧上街赏灯游玩。

　　元宵赏灯时，人们喜欢买来各种各样的面具戴上，一为娱乐，二为祈福。慕容茗和慕容婧也凑热闹，一人戴了一个面具，两人戴了一样的面具，又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挽着手走在一块，身段窈窕，就是一对儿天仙，一路上引得不少人好奇观望。

　　姐妹俩甚少出门，一个没注意，慕容茗就和家里人走散了。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为人潮裹挟着，茫然前行。

　　“嬷嬷——”她左顾右盼地呼唤着，却无人回应。心急时一不小心绊了一下，眼看要摔，她连忙闭眼，没成想，却跌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心。”一个磁性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慕容茗忙睁眼抬头，才发现她撞进了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护着她，才没让她跌倒。

　　那个男人没戴面具，布衣打扮，一张英俊面孔却直直刻进了慕容茗心里。

　　她羞赧地告诉男人她与家里人走散了，男人便要送她回家。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花灯，那男人哄着她，不叫她忧心。最后等到灯火阑珊了，他们也终于来到了慕容府门前。

　　男人把她送下便走了，唯留慕容茗一人，在日后的时光里，不停回味着那花灯下甜蜜的时光。

　　“……”好俗套的故事哦，要是写成话本子肯定没人看。凤玲珑一边看一边想。

　　不过这一屋子的鬼差似乎被打动了，认真专注地看着，偶尔有一两个偏头，也都是看看凤玲珑，然后投过一个看渣男的白眼。

　　凤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