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心意忘羡终相见

泪眼朦胧中，眼前人面容逐渐变得模糊，接着，一幕一幕场景如跑马灯一样在魏无羡眼前闪过。

魏无羡看到了蓝忘机第一次违背蓝启仁指令，下跪请求去禁书室，蓝启仁不同意他还偷偷撬开锁进去了，只为研习新的琴谱想帮当时修炼诡道的自己压制心神；

魏无羡看到了百凤山围猎后百花宴开始前，蓝忘机对蓝曦臣说那一句“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时，眉宇间深藏的忧虑和落寞；

魏无羡看到了穷奇道蓝忘机放走自己后，落下的那一滴泪，独自在夜幕中仰头淋雨的落魄模样，还要跪在蓝启仁面前默默受训和承受着别人的指责质疑；

魏无羡看到了违禁下山到夷陵找自己的蓝忘机，返回姑苏后在下雪天举着戒鞭静静跪在屋外一天一夜；

魏无羡看到了蓝忘机力排众议，只为了说服金氏能邀请自己参加金凌的满月宴；

魏无羡看到了十六年后蓝忘机得知金丹真相，凝望着晕倒在他怀里的自己，第三次落泪，滴滴都吐露了对自己的心疼与愧疚。

“蓝湛，蓝湛……蓝湛！”

魏无羡大喊着“蓝湛”，一下睁开双眼，从床上惊醒。

魏无羡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发晕，太阳穴处胀痛，胸口剧烈起伏，等呼吸顺畅一些后，环顾一圈室内，发现自己仍是在不净世精舍内，天已大亮。魏无羡感觉自己脸庞微凉湿意，用手一抹，皆是泪水，低头看了看枕头，早被泪水浸湿。

魏无羡回想起昨夜梦境中所有的场景，心口酸涩又疼痛，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蓝忘机就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无所求地为了自己做了这许多许多事，正如十六年后蓝曦臣告知自己戒鞭真相时所言，若不是到万不得已，怕是蓝忘机这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提起。

魏无羡扭过头看着床头案几上摆着的香炉，若不是有这香炉，怕是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想着想着，泪水又落了下来。此时此刻，魏无羡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蓝忘机。

门外敲门声适时响起，“魏兄，魏兄，你起来了吗？”

魏无羡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朝门外喊道，“起了起了。”

“魏兄，你没事吧？怎么听声音好像有些沙哑？”

魏无羡“咳咳”地清清嗓子，“没事没事，昨晚没睡好罢了。聂兄可是有什么事？”

“魏兄，我知道你的作息习惯，早上没敢叫你，现在快到午时了，我设宴备了好酒好菜，就等你了。”

“好，我洗漱一下马上出来。”

宴上，聂怀桑见魏无羡双眼浮肿，神情萎靡，精神不振，面对曼妙的歌舞也提不起兴致，频频走神，终忍不住开口询问，“魏兄，可是酒菜不合胃口？还是歌舞不好看？”

魏无羡置若罔闻，一手还提着酒壶往酒杯里倒，倒满了也不停，酒水溢出来，淌到案几面上，快要顺着边沿滴到魏无羡腿上，吓得旁边侍女赶紧用手绢擦拭，这才回了神。

“聂兄，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魏兄，你怎么啦？这般魂不守舍，可是昨晚因香炉之故梦见了什么？”

“没，没什么，”魏无羡略显踌躇，“聂兄，我有一事相求。”

“魏兄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我……我想要那个香炉，能否请你割爱跟你买下来？”

“这算什么事儿，魏兄喜欢我赠与你便是，以我们的交情，何必谈买卖？”

魏无羡微微一笑，没再多说，郑重道了声谢。

宴会后，聂怀桑送魏无羡至大门外。

“聂兄，就送到这里吧。”

“魏兄，你真的不多住几日再走？清河还是有很多好玩的。”

魏无羡摇摇头，“不了，谢聂兄盛情款待，我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和，一个很想见到的人。”

“那好吧，”聂怀桑留意到魏无羡腰间插着的那管笛子，“魏兄，我一直都很好奇，不得机会问，为何这笛子要叫做‘陈情’？”

魏无羡从腰间抽出陈情，凝视着黝黑的笛身，鲜红的穗子，回忆了一下当时起名的心境，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想借由它，陈，不可说之情吧。”

魏无羡在赶往姑苏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事，譬如为何蓝氏听学时自己最爱逗弄蓝忘机？为何自乱葬岗归来后初见蓝忘机便言语相激，见蓝忘机转身走自己更难受？

为何在不净世设宴庆祝自己回归，蓝忘机缺席自己特别在意还不自觉走到蓝忘机房门外喝着酒听他抚琴？为何总是不自觉先看向蓝忘机，在意蓝忘机的目光？为何只执着于蓝忘机是否相信自己，蓝忘机信则欢喜，不信则怨怼？

为何自己遇到蓝曦臣就旁敲侧击想知道蓝忘机消息，在得知蓝忘机被困在云深不知处修家规就想要去找他？为何明知蓝氏抹额含义却总是对蓝忘机的抹额动手动脚，百凤山围猎时还出言要借？为何百花宴上自己剑拔弩张问金子勋要人，却在听到蓝忘机声音后会控制自己散发的怒气怨气，离场时还特意看蓝忘机一眼？

为何在夷陵偶遇蓝忘机会这么轻松开心？为何在十六年后从静室醒来要追问蓝忘机有没有去找过自己？为何在众人识破自己是夷陵老祖后，被围追堵截的第一反应是推开蓝忘机？为何别人骂自己可以，说蓝忘机半句不好就不行，即便出言不逊的那人是江澄？……

还有许许多多的为何，其实这一切一切的问题，魏无羡心中早有答案。在十六年前，有些东西便已埋藏心底，而十六年后朝夕相处也没有细想，无非是自己太迟钝，从没好好想想蓝忘机在自己生命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在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位置。

回到姑苏瀑布上这片山，刚好与蓝忘机离别一个月，一个月好像很短，但也很长。魏无羡就在这里吹起蓝忘机作的那首曲子，因那人惯于坐在瀑布下抚琴，魏无羡很想知道，自己与他是否有这种命定的缘分，他会不会那么恰巧地听到了，从而得知自己回来了呢？

“闻笛声独闻笛声独惆怅

云深夜未央

是与非都过往

醒来了怎能当梦一场

红尘中毁誉得失如何去量

萧萧血热刀锋凉

山高水远

又闻琴响

陈情未绝卧荻花月如霜

煮一壶生死悲欢祭少年郎

明月依旧何来怅惘

不如潇潇洒洒历遍风和浪

天涯一曲共悠扬

天涯一曲共……”

魏无羡还没吹完最后一句，耳边忽然听得一声“魏婴”，声音又低又沉，像往常无数次唤的一样。魏无羡手一顿，眼睛睁开，眼眶霎时红了，眼里瞬间起了一层水雾，难以置信地缓缓放下笛子，生怕是自己听错，随后微勾唇角，慢慢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仍是一身白衣，眼角眉梢带着柔和笑意，就站在自己身后，就像那次在潭州自己转过头便能在灯火阑珊处寻到他的身影一样。

终于的终于，自己回来了，而他一直在。不管有多少的不确定，在见到这人的这一刻，什么都确定了。

魏无羡胸口那股左右冲撞的汹涌的情感，见到这人后狂乱地砸开了心房，找到了突破口，争前恐后地从眼睛、嘴巴处窜出来，再也掩不住、藏不住了，如同一坛埋藏了十六年的天子笑，一开封便酒香四溢，再怎么都盖不住了。

见那人缓步走近，魏无羡微眯双眼，双唇上下打开，露出一口整齐皓齿，扬起明朗的笑容，逐渐绽放得更灿烂耀眼，一脸的释然与满足。

魏无羡想，他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