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朱格也好，王启年也罢，还有其他监察院的人，他们大概都没想到，监察院最年轻的提司，当真会为了滕梓荆而大闹一场。

　　“我辈中人，行事应以大局为重。”

　　“如需无辜者性命来换，这大局要他何用。”

　　“法度森严，由不得你任意妄为。”

　　“杀人偿命，本就是律法铁条！”

　　“死的只不过是个护卫而已！”

　　范闲听了朱格最后一句话，又想到之前范柔和他说过的话，想到叶轻眉立在监察院门口的那块石碑，他之前觉得叶轻眉果然厉害，有气魄，有理想，敢于天下为敌，敢堂而皇之地立那块石碑，但是想想刚刚朱格的这句话，他或许就明白了，叶轻眉或许和他现在一样，只是觉得荒谬，可笑，她立那块石碑，留下那些话，或许只是因为，她看不过去，心中悲愤不服而已。

　　“门口那块石碑上写着，让该生来平等，并无贵贱之别，侍卫也是人，是他儿子的父亲，是他发妻的夫君，是他家里人唯一的依靠。如今亡者尸骨未寒，杀人者却逍遥法外，天理何在。”

　　朱格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少年，一时居然有些无言以对，刚刚范闲的话说错了吗，当然没有，可是朱格之前的几十年生命之中，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在他的心里，成大事者必有牺牲，牺牲一个侍卫而换取一个胜利的机会，这在朱格眼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偏偏范闲的话，朱格居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反驳，该如何反驳。

　　站在范闲身后的王启年，听着范闲的话，眼眶突然就有些湿润了，刚刚范闲的那番话，何尝不是说到了他心上，在朱格这些人眼中，牺牲一个底下人还换一场胜利，哪怕是一个机会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王启年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要死的人是他，那自己的妻女又该如何，他之前救助滕梓荆妻小，心里未必就没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情。

　　王启年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提司，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陈萍萍的吩咐，跟在范闲身边，供他驱使，那此刻，王启年已经明白范闲是值得跟随信赖的主子。

　　“小姐，”月凝霜上前一步，“二殿下邀你一会儿过府一聚。”

　　“知道了。”范柔并不意外李承泽要见自己，毕竟他们两个现在还是一个阵营的，而且他们两个现在都不准备分道扬镳。

　　范闲出来的时候，眼眶还是有些泛红的，身后跟着程巨树，刚刚朱格已经下令，放了程巨树，也断了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的后路，但要是就这么放弃，他就不是范闲了。

　　“姐，我……”

　　“知道，”范柔看着叶轻眉留下的石碑，“去做吧，不拦你。”

　　“嗯，”范闲和范柔一样也看着叶轻眉留下的石碑，然后紧紧握住了范柔的右手，“姐，你会在的，对吧？”

　　“对，”范柔知道范闲现在很紧张，她回握住范闲，“一直在。”

　　“陆刃和凌晨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不许硬撑。”

　　“知道了。”

　　范柔坐上马车前往李承泽的府上时，随手把玩着左手腕上的玉镯，想到刚刚范闲的眼神，又想到叶轻眉立下的石碑，突然就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

　　母亲，范柔在心中暗语，估计你会失望的，阿闲他不像你，做不到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他其实更像他的父亲和我的。

　　“大人，您该不会是要当街击杀程巨树吧？”王启年看着坐在出城必经之路的街道边上喝茶的范闲，他一身黑衣，神色冷寂，目光犀利，和那日初见之时明媚阳光的少年相差甚远。

　　“不可以吗？”范闲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话语之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到甚至有些死寂。

　　程巨树第一眼就看到了范闲，面如冠玉，清新隽雅，脸色冷峻的少年，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他记着范闲，昨日牛栏街那个满身狼狈的少年，他此次出手的任务目标。

　　其实世人对美好的事情，人也好，东西也罢，大多只有两种态度，得到，然后细心地保存呵护，毁去，欣赏着那种破碎败落之美，满足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暴虐。

　　而程巨树，明显是第二种人。

　　只要一想到这样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流逝，程巨树丑陋而又桀骜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恶意的笑。

　　“有人劝我在无人处杀你，我不愿意，你当街出手，暴虐残杀，罪无可恕，我就是要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杀你，有人要跟你做交易，我不做，大局不能杀你，我来杀！”

　　对面客栈的二楼临街房间之中，陆刃和凌晨都在，这里视野最好，看的清楚对面街道之上的一举一动，也方便他们在范闲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救助。

　　“咱们这位新主人的口才不错，”凌晨靠在窗框上，看着街道之上打斗的范闲和程巨树，“听的我都好感动。”

　　“别在我这装腔作势，”陆刃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专心盯着范闲，准备随时出手，“我听着恶心。”

　　“这位新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和那个滕梓荆是什么关系？”

　　“公子的性子我自然不便多言，滕梓荆是公子的护卫。”

　　“就这样，”凌晨显然不信，她看着被程巨树暂时辖制住的范闲，“为了一个普通护卫，而甘冒此等凶险。”

　　“你有一天要是死了，公子恐怕不会为你如此大费周折的。”陆刃从背后的箭筒之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一直看着和范闲颤抖的程巨树。

　　“我要是死了，那是自己学艺不精，活该一死，不需要谁替我报仇。”

　　对于凌晨的话，陆刃不发一言，只是死死地盯着程巨树，手中的弓箭也已经拉满了弓，随时可以出箭。

　　范闲自幼修炼霸道真气，还有五竹这个变态给他做陪练，和范柔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诡异的身法轻功，即使如今只是七品，但是面对程巨树也有一战之力。

　　“放轻松，”凌晨拦下欲射箭击伤程巨树的陆刃，看着范闲的目光从刚刚的探究到现在的好奇，“咱们主人有后手。”

　　“你应该知道要是公子在咱们两个眼皮子底下出事，姑娘会剥了咱们两个皮的。”陆刃看着凌晨笃定的眼神，到底还是暂时收手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比不过眼前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

　　“我惜命，不会自取灭亡的，”凌晨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肩，伤口已经妥帖包扎好了，本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活动起来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可受伤了。”

　　“所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混小子。”

　　范闲最后还是杀了程巨树，一切与他预想之中的都大概一样，唯一有错漏之处就是滕梓荆的儿子突然出现，吓了范闲一跳，滕梓荆已经死了，范闲自然不会让他唯一的儿子在自己眼前出事。

　　“刚刚应该挟持他做人质的，”范闲把手中淬毒的匕首送进了程巨树体内，“你还有一线生机。”

　　“自我出生以来，见我面者有恐惧，有厌恶，要么求我杀人，要么退避三舍，请我吃果子的只有他一人。”

　　范闲冷眼看着已经是一具尸体的程巨树，他想起来了，前几天滕梓荆确实是和他说过，自己的儿子这几天常常念叨着一个关在笼子里的朋友，如今看来，那个朋友应该就是程巨树了。

　　“当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