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崇，不求神明。

　　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仪，守人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 ，无人处常自省。

　　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为我心所愿，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叶轻眉，看轻天下须眉。

　　范柔之前并非没有想过，该是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之人才能创建下内库和监察院。直到亲眼看见了这块石碑，看到了叶轻眉的理想抱负，饶是范柔，此刻立于石碑之前，心中也一时震撼非常，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姐。”月凝霜很少主动开口，她和范柔之间的相处素来都是，范柔吩咐，她依令而行。

　　范柔却好像没有听到月凝霜的话，她看着眼前的石碑，上面已然落满了灰尘，她伸手顺着石碑上的字迹一点点拂去上面的尘埃。

　　她的呼吸骤然有些急促了起来，她看上去是紧张的，失态的，甚至是有些恐惧的，这不该是范柔应有的样子，她素来都是冷静且理智的，两辈子，她鲜少如此情绪激动，即便是上辈子兵败之时，她也可以坦然体面地面对一切，但是如今她却是有些害怕了，被叶轻眉这番抱负理想给吓怕了。

　　“阿闲呢，让他来见我，快。”

　　范柔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隐隐作痛的头疼病，此刻在心绪起伏之下，更为强烈了。

　　“姐！”

　　范闲原本是想自己一个人来监察院的，但是范柔说她想要来看看叶轻眉留下的石碑，范闲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刚刚见了王启年，以提司的身份调了滕梓荆的文卷，结果王启年说要明日送到范府，范闲也没多想，就随口同意了，又问了他石碑的位置，就结果刚刚赶来就看见脸色苍白的范柔，不及不想，赶紧就上前搀住她。

　　“姐，姐，你没事吧，怎么了么？”范闲难得这么慌乱，只是他十几年来确实也没见过这么失态且脆弱的范柔。

　　“我没事，”范柔到底还是范柔，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调整好状态，除了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之外，还是往日里那副高贵守礼的样子，“阿闲，看看这面石碑，好好认识一下咱们的娘亲。”

　　范闲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石碑上，他看完他母亲留下来的话，也明白了范柔的失态，不怪范柔如此，就连范闲看完之后，也是心中震撼，一时心中呐呐无语。

　　“小姐，少爷，”还是月凝霜开口了，“我已经备好马车，还是先回府吧。”

　　“姐，”范闲率先回过神，心里大概对自己的母亲有了另一番认识，“咱们先回府吧，回府再说。”

　　范柔之于范闲，范闲之于范柔，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谁都不可替代的，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合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们两个人有着相似的来历，他们对彼此坦诚相对，他们的关系亲密缠绵而又互相依赖的，他们对彼此而言的重要不言而明。

　　“范闲。”

　　范柔很少这么叫范闲的名字，她大多时候是一声温和宠溺的阿闲，闯了祸惹了她生气，也只半是嗔怪半是无奈地笑骂一句鬼小子，她真的很少这么叫范闲的全名，所以范闲一时也颇为不自在。

　　“你不是说想要做一个富贵闲人吗，不是说想要平平安安吗，可以的，都可以，记住了，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富贵闲人，不要理会，不要掺和朝廷之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安稳一生，其余的事情有姐姐，把你心里那些东西都给我好好收住了。”

　　范柔攥着范闲的右腕，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原本白皙修长的十指，此刻竟也好似在发颤。

　　她在害怕。

　　范闲低头看着握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范柔会害怕，就像在刚刚之前，他没有想过原来范柔那么可以苍白脆弱。

　　“姐，”范闲把范柔拥入怀中，就像小时候她安慰范闲一样，他的怀抱宽阔且温暖，“没事的，我保证，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阿闲。”

　　范柔靠在范闲的怀里，心中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原来范闲真的已经长大了，范闲不喜欢熏香，他身上常年萦绕不散的香味是范柔喜欢，亲手替他调的，似翠竹一般，干净悠远。

　　“阿闲，”她有叫了一次范闲的名字，“我只有你了，真的真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的，姐，我也一样的，我也只有你的。”

　　候公公是庆帝身边的老人了，能在庆帝这个多疑危险的皇帝身边待上几十年，还颇受倚重，自然有他的一番手段，不听不看不问不说，一心只冲着庆帝，这是最简单也最有用的手段。

　　“她还好吗？”庆帝擦拭着箭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听人说范大小姐出来的时候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其余的倒也还好，只不过她是被小范公子给扶着出来的。”候公公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对范建的大女儿范柔这么关心，他只做好自己的传声筒就是了。

　　“她倒是知道害怕。”

　　庆帝看着手中锋利的箭头，范柔到底和范闲叶轻眉不一样，她比他们对皇权更多了一份敬畏之心，也比他们更聪明清醒，知道叶轻眉那番话虽然热血美好，但终究也只能只是个幻想而已。

　　“陛下，林相爷求见。”

　　“他来的到快，”庆帝把箭头放到一边，“宣他进来吧。”

　　“长姐，哥，”范若若早就在门前等着范柔和范闲回府，“父亲不知为什么突然生了好大的气，范思辙正在罚跪，滕梓荆也被父亲控制起来了。”

　　“你先去吧，”范柔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好像已经完全缓过来了，任谁也看不出她刚刚的脆弱，“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好，凝霜姐，好好照顾我姐，我先走了。”

　　“是。”

　　柳如玉原本挺不喜欢范柔范闲姐弟的，尤其是范柔，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柳如玉只要一站在她面前就摸能感觉到一种压力，也不是范柔故意要压她，在她面前摆架子耍威风，她对府内所有人，除了范闲以外，就算是面对范建的时候，也都是一副冷淡守礼的样子，让人不敢亲近。

　　至于范闲，柳如玉原本也不喜欢，但是有了范柔这么个比较，她顿时也就觉得范闲也挺讨人喜欢的，容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对她不管背地里如何，起码表面上还是尊重，再加上范柔那天的礼单，柳如玉明白，范柔范闲姐弟俩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私生子，只怕还真不在意范府的家产。

　　“姨娘要跟我讲和。”范闲对柳如玉确实还是尊贵，普通长辈的尊重，既然柳如玉愿意讲和，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范柔心不在焉的随手拨弄着琴弦，几个音调零零落落，她想着刚刚在监察院看到的石碑，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叶轻眉为什么会死了，同时对叶轻眉，她素未谋面的生母，范柔心中也是更加尊贵钦佩了。

　　“小姐。”月凝霜把刚刚他们去监察院时，林婉儿来了范府的事情如实禀报了范柔。

　　“哼，”范柔冷哼一声，显然不喜林婉儿的作为，“这位林家郡主倒是清高。”

　　范柔知道这件事情原本也怪不上林婉儿，她来退婚也合乎情理，但是谁让人心都是歪着长得，范柔是范闲的亲姐姐，自然是向着自己家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