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楚瑶一觉睡到了华灯初上，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屋子里烛火明灭，桌上搁着一碗清粥，除了她并无他人。

躺在榻上缓了缓神，楚瑶掀开绒毯朝屋外走去。

庆楼已经热闹起来了，在三楼上依然可以听到歌声鼓乐渺渺。楚瑶抬手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朝楼下走去，眉眼间迷蒙慵懒，长裙曳过地砖转至了楼梯口。刚准备下楼就见小雅端着托盘上楼，看见楚瑶已经起身立马加快了脚步走了上来。

“主子醒了呀，这是小厨房准备的八珍饭，这会儿刚好趁热吃！”

小雅将托盘端到楚瑶面前，八珍饭甜腻的香气冲得楚瑶胃里一阵泛酸，忍不住推开托盘，道：“我不太想吃这个，给我弄碗面汤就行。”

小雅立马答应：“是，主子，我这就去准备。”

“等一下，”楚瑶抬了抬手，慢慢下楼：“我和你一起去。”

一楼后堂的客房里，楚凌正与那小子对峙，说是对峙不若说是那小子单方面的挑衅，楚凌双手抱臂，一派气定神闲地看着炸毛的‘小狼狗’。

两人隔桌对峙，那少年站在屋里暗处，楚凌背朝房门拦住了去路，于是楚瑶进门便对上一双凌冽的赤眸。

脏兮兮的人已经被洗得水灵，换上了干净的衣袍。

少年五官俊朗，皮肤白皙，剑眉寒目，鼻梁尤其高挺，一弯薄唇此刻正抿得紧紧的，一看便知有三分外域人的长相。

“怎么回事？”

楚凌闻声侧身而立，给楚瑶让出位置，接着解释道:“主子，这小崽子怪异得很，刚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疯，见人就打。他身上伤很多，肋骨都断了两根，可他好似不知道疼一般，硬是不给上药。”楚凌皱着眉撩起袖子给楚瑶展示，“喏，给我咬了两个大牙印子，要不是看他这小弱缺样确实可怜，我早就把他按地上打了千八百遍了。”

楚瑶挥开楚凌扑腾的爪子，冷淡的目光射向不远处的少年，“你想跑？”

少年一言不发站在一副屏风前，赤瞳如血，深不见底，眼尾上挑，宛若幽魅魍魉。

稍显瘦弱的身子绷得笔直，苍白的侧颈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划过，虽已结疤，但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处致命伤。

他的头发未束，凌乱的披散开来，赤红的眼瞳从额前垂下的发丝中透出凛冽的光，竟升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野性。

楚瑶朝那少年走去，刚走出一步就被楚凌拦住了，“主子，别过去，这小子太野了！”

楚瑶拍了拍楚凌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拦着自己，楚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楚瑶瞪了他一眼才让开。

楚瑶向前踱了几步，青葱玉指轻轻拂过桌面，此时二人不过五步之遥，她也不敢太过靠近，毕竟对方底细不明，是否能为她所用还未定，她还没必要以身犯险，不值得。

少年看着她走近，神色却未见狰狞，倒让楚凌松了一口气。

楚瑶提裙在桌旁坐下，一只玉手随意搭在桌沿，抬眼看着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少年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没名字？你周围的人都不叫你的吗？”楚瑶轻笑一声，“难不成，你就叫‘没名字’？”

“噗哈哈哈哈哈......”楚凌一听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在后面笑得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停不下来。

“............”楚瑶翻了个白眼，偏过半张脸：“楚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踢到马棚里去和马睡！不睡个十天十夜不许出来！”

“呃嗝.......我错了主子。”

“再敢犯傻，收拾收拾回蜀川去。”

楚凌立马闭紧了嘴巴，端端正正的站好。

那少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些诧异，目光落在楚瑶身上微微迷茫。

楚瑶没好气的转过脸，目光相接的前一瞬，赤瞳少年错开了视线，楚瑶没注意到这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自顾自的问道：“实话说了吧，你是春风拂柳的质人，这没错吧。而我带你回来的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的，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我这庆楼，你留还是不留？”

没等少年回答，她又道：“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你愿意留下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若想回春风拂柳去，我也不会拦着，是去是留但凭你意。不过......”微微一顿，楚瑶低头状若无意的理了理袖摆，抬头看着那少年笑道：“我听说啊，这质人在春风拂柳就跟畜生别无二致，性命都是握在他人手里，每天都由着那些达官贵人买庄下注，在角斗场里搏杀，搏杀的对象有人也有猛兽。若是那天死了，就一床破席子裹了扔在荒郊野外，也没个人收尸，真真可怜呐！”楚瑶颇为惋惜的轻轻摇了摇头，又用手支着下巴，暗暗打量着少年的神色。

“虽说这死状凄惨，但是人死如灯灭，对于你们质人来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死都死了万事皆空，只求来世投个好人家，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这活人就不一样了，只要还有一口气，有人下注那就是爬也要爬到斗场去，我听说上次你们春风拂柳有个质人被白虎咬掉了半截身子，当时就奄奄一息了，想不到还有人买他的庄，听说直接就被老虎吃了个精光，啧啧，真是可怜。”

楚瑶也没多喜欢讲这些血腥故事，都是些苦命人，活着都不容易，不过眼前人的反应倒是没让她失望。

少年额头暴起青筋，双拳捏得咔咔作响，周身气息紊乱，发丝后的赤瞳红得滴血。他死死的盯着前面，似乎眼前坐的不是楚瑶，而是无间恶魔。

忽而少年低下了头颅，他的的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怒火，就好像一把淬火的钢刀浸在了沁骨的雪水里，低沉又嘶哑。

“他们......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