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混沌与污浊

什么情况下，人会变得邪恶？

　　当人的大脑进入『非人化』和『非个人化』区域的时候。

　　狩野感觉最近有什么变了。

　　究竟是自己的体内多了什么，还是自己变成了梦见的人。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无法言喻。

　　背脊从水面露出，紧接着，肩膀，手臂，脖颈，头部。红色顺着鼻尖和头发向下滑落，被水浸湿而模糊的视野中看见倒影，从血海中缓缓立起上身。

　　随着作为载体而变为特殊体质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的消散，她只觉得无尽的冰冷——这让她感到快乐。

　　她终于靠近她所追求的东西了。

　　然而无数双手将她扯出了水面，阻止她试图继续下沉的举动。他们大声怒斥着，狩野试图听清——

　　“你是疯子！疯了吗！”

　　“你看看这世界上美好的景物有多少，你见识过的有多少！”

　　“生命来之不易，你却这样糟践它——真令人作呕。”

　　眉头拧在了一起，狩野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凶狠地回头给了那些虚影一巴掌。

　　“去你*的！谁疯了，你们才疯了！”她生生扯断了手指，挣脱那些束缚。“这世界都是疯的，你们又怎么能证明你们是正常的！”

　　假的！都是假的！

　　别想骗她！

　　然而断指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和冰冷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她模糊中再次看见了母亲悬挂的脚尖，邮差撕碎的信件，以及那大红的对联——

　　狩野的思绪再次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无法辨别现实和幻觉，她陷入了一种癫狂的迷失状态。

　　“都是假的……”

　　然而那感情确是切实留在了自己的心里。黑暗与死亡在疯狂争夺并撕裂着控诉世间的不公，那些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自己感到愤怒以及哀伤。

　　狂怒与悲嚎混杂，却无法被听见，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想要改变，成为自己。

　　于是，那天罚便降临了。

　　——

　　狩野瞳孔倏然收缩，却带起火辣辣的刺痛感，她咬紧了牙关，那是犬齿刺破了下唇的疼痛。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她没有转头，只是轻擦了下嘴角。

　　因为身体的不适，这几天狩野变得异常嗜睡。同样的，每当她醒来之后，都能看见窗帘被拉开，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今天她不用转头都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撒进来，照在这有些破旧的小房间内，空气中有光晕与细小尘埃飞舞，带着金色的光粒落在青年的头发上。

　　且不说为什么自己的房间可以随意地进出，狩野觉得，光是萨博如此勤奋的行为就有失偏颇。

　　〖他不会这么闲。〗

　　盯着从他挽起的袖管处露出的半截的小臂——优美且具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嗯，锻炼得不错。狩野斜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嗯……有大帅哥总长这样照顾，想不好起来都难啊。”

　　狩野又开始打趣他，枯涩的瞳子却不见笑意。

　　“嗯？帅哥，我吗？”

　　谁知萨博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加语气，只是那双大圆眼睛时不时观察着狩野，手里还拽着窗帘。

　　狩野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被盯穿了。

　　“……你不知道你在女生堆里有多受欢迎啊。”

　　眉头一挑，狩野舔着嘴角，有气无力地道。谁知萨博听到这句话，反倒是朝她笑了。

　　“说到欢迎，反而是狩野君你更受欢迎吧？那些女生讨论你的声音，可连我都能听到了喔。”

　　“……嗯，确实。”

　　看着狩野把头埋紧被子里又不肯出来的模样，萨博嘴角略微勾起，叹了口气，虽然下一秒嘴角就僵在了脸上。

　　“跟富婆打交道的时候有感受到。”

　　他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两天萨博有找龙探讨过，关于先前狩野提到的话题，然而龙只是眉头紧锁，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看样子他也觉得奇怪，难不成狩野来自类似空岛那样的地方？但那却并非是遥不可及的。

　　对狩野身份的猜测又多了几重，龙暗暗地向萨博下达了任务。

　　这次，狩野不接受队友也不行了。

　　她听见萨博像是轻咳了一声，隔了半晌才说着，“……克尔拉也很关心你，好好休息吧。还有，龙先生要我代替他转达：你身体好点了的话，就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他感觉自己也不太适合再接着呆在这里了——当然，他自己要做的事还有一堆呢。

　　狩野闷闷地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门被关上，以及门外逐渐走远的清脆皮鞋声。

　　她从杂乱的床铺中坐起身，头顶也如同鸡窝。转头看向桌子上的牛奶，狩野身体前倾伸手去够，却是整个人倒下，瘫在床上，连一步也懒得挪动，像极了凌晨的赖床。

　　她手指摸索着碰到了玻璃杯壁，还带着些余温，看样子还没冷透。努力伸长了手，抓住后一饮而尽。

　　放的时间有些久了，表面形成了一层奶皮。狩野喜欢咬着这玩意儿，这会让她感到些许的安慰。

　　这种安慰似乎又有些联系到了某个人身上——虽然那是极其细微的，她只见一抹金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这种令人大脑发胀的感觉，很快便被冰冷的记忆打碎——它过于细微，就好像一滴牛奶滴入湖泊。这着实令人感到现实的无情与苦涩，不过却能让她瞬间清醒。

　　良久，狩野才低低叹息了一声。

　　缓慢地从被子中爬出来，她低垂着头坐起身，旁边墙上挂着有些破损的镜子，她瞅着，里面空空如也。

　　〖感情……〗

　　又下意识地拿出了烟，等到点燃，眼中跳动着那随着呼吸而忽明忽暗的火光，静静地盯着那逐渐变成烟灰的白。

　　复杂的感情被拧成一团，分不开也看不清，这伴随了她几十年——是的，她年龄不小了，但能力让她未显老态。

　　每次从梦中醒来，她想放弃一切的念头就会加深一分。什么都行，反正也没什么东西能让她高兴。

　　开始发呆了，可狩野却不想清醒，或许就这样让脑子一团浆糊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对她而言，污浊是常态，死亡是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