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抵消

祈的指尖在朦胧的玻璃上擦出了圆形，玻璃上的轮廓清晰得如同在毛玻璃上开了个孔似的，外面的景色展现在眼前。

守望塔比一般的高楼大厦还要高，从上往下看，东京的大部分图景收入眼底。虽然不可能看到日本的全貌，但祈的心中还是不禁涌起了“日本好大”这种无谓的感慨。

“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她问。

背对窗户坐着的集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还、还是算了，哈哈。”

和祈一起在守望塔塔顶住下之后，集发现自己有些……恐高。祈一早就留意到了，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逗集。集也发现了，最近自己的恋人经常游走于可爱与可恨的细微临界线。

“那我们一起吹气球吧，我在杂物间找到的，”祈拿出一袋气球，“集喜欢什么颜色的？”

集说：“我想要个蓝的。”

“蓝的我也喜欢，那就不给你蓝的。”祈调皮地眨眨眼。

集脸上是一副岂有此理的表情，之后无奈地笑了，说：“那我要个粉的，吹满气之后把它当成祈拍来拍去。”

他们各自选好自己想要的气球开始吹，集脸颊一鼓一鼓的。祈吹到一半笑了起来，她的气球马上又瘪了下去。

她说：“集看起来太可笑了，你的脸也像气球。”笑过之后，她继续努力吹气球。他们把吹好的气球仔细地系起口来，开始玩，把它们轻拍上天，让它们飞来飞去。

“那我们去把它们送上天吧，然后许愿。”祈说。

“噢，好啊。”

祈向露台跑去，集紧随其后，一脸爱怜的样子。然后他发现自己上当了，露台是钢化玻璃制成的，虽然强度可以保证，但他腿还是软了，不由小心翼翼地沿着玻璃下显出的钢架的轨迹走到祈身边。

“我希望和集永远在一起。”祈说道。她踮起脚，举起拿着气球线的手。一阵风吹过，蓝色气球轻轻地摇摆着。她松开了手，气球飘了起来，被风带走了。

“飞起来了！”祈笑道。

集也笑了，说：“你不该把愿望说出来。”

“不能吗？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的愿望就不会实现了。现在，我要许愿了。”集松开了他的粉色气球，可这个气球不那么幸运，气球被吹到下面，挂在树枝上，砰的一声爆了。

集惋惜地看着那个气球爆炸，而就在他看到这些的时候，天地忽然倒悬，构成世界的元素分崩离析，向着四面八方消散。仿佛有紫色的雾气包覆了他，但片刻之后那些元素又再度汇聚，展现出新的场景。

不久之前，GHQ所有的广播频道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播放同一段沉重的旋律。

按茎道修一郎和达特的打算，接下来要发生的就是进化。无知、疾病、贫困和恐惧实际上已不复存在。战争的记忆就像黎明时消失的噩梦一样，与过去一同隐没，很快就成了所有“活着”的人经历之外的事了。人类的精神直接被引入建设性的渠道，世界的面貌得以重塑。

茎道修一郎在发光的起源之石前高举双手。

“来吧，将十年前未完成的失落的圣诞延续下去吧！”

樱满春夏厉声质问道：“为什么，哥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春夏，你是我妹妹，我不会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主宰新世界的是我，而不是樱满黑周的孩子！”

茎道修一郎笑起来，那是一种粗俗而重物质层面的咯咯笑声。

春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一阵痉挛。现在她知道答案了……茎道修一郎那变形的嘴角并不是微笑，而是一个暴I虐的鬼脸。

“我懂了，十年前，杀了黑周的就是你！你嫉妒真名成为夏娃，集被她选中成为亚当，你嫉妒新世界将由黑周的孩子缔造！”她狂怒而悲伤地冲他大吼。

茎道修一郎瞪大双眼，瞳孔猛缩。那是一双疯子一样的眼睛，春夏从没看过他这样。

“我嫉妒？黑周的孩子被选中，只不过是因为进化总得发生在什么人身上，就像原子弹爆炸总是从第一个中子开始引发连锁反应，那个中子不过是偶然成为第一个的，任何其他中子也有可能，我也有可能，任何人都一样。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保密了，我是嫉妒，杀死黑周我很高兴。你知道吗，比起精神上的嫉妒，物质上的嫉妒，嫉妒成就和财富根本不算什么！见到高尚的事物时，我便违背自己的意愿爱上它，于是我痛恨高尚，不将它毁灭就无法安宁，直到我将它撕毁了。自从真名被选中，那时我就十分清楚，我一定会杀了黑周。”

世界充满哀嚎，一个又一个人受到基因共鸣的影响化为结晶，连风也泛着紫色的光。

祈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唱歌来抵消基因共鸣，但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气短，心跳速度也快了许多。她在害怕，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因为缺乏经验，害怕自己把一切搞砸。

集启动了所有扩音设备，朝她点点头。

祈努力鼓起勇气，唱道：

你已不会再爱我

也不再需要我

于是我就这样独自一人

那时候你说了什么

传达不了的话语在空中飘荡

明明心里清楚

今天却依旧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

请不要离开

紧紧握住我的手吧

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快这样说吧

相牵的手如此温暖如此温柔

守望塔周围光影生辉，祈的周身散发出光芒，向周围不断环绕扩散的光带像一匹星光璀璨的天幕，从天堂垂向地狱。她用曙光的灿烂，点缀闪烁的星辰，仿佛世界在她心里正要诞生！晶莹剔透的雪落了下来，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时间倒流键，粉碎了的人们全部恢复了。一切都是暖色的，玻璃是暖色的，守望塔是暖色的，就连祈的影子也都是暖色的。

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守护着。

祈唱完之后，在集踏上露台时站了起来，朝他走近两步。集也加快脚步走向她。

两人相会，一起站在那里，握住彼此的手。他微微低下头呵护着她。

很完美……非常完美。如果这是电影场景，就不需要重拍了；如果是在舞台上，肯定会让所有喜欢看戏的浪漫女性哽咽。这幅景象如诗般不真实；它像童话故事的快乐结局，是正宗的爱情罗曼史。

集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真希望自己和祈就这样静止，成为永恒，只让身后的景象围绕着他们一直在变，就像电影中演的那样。

很多奇怪的机甲逼近守望塔，将驻守的机甲全摧毁了。它们排成了一圈，就像是篱笆上站着的鸟雀。

“那是……什么？”

集惊愕地瞪大眼睛。那些不是普通的机甲，它们上面分布着奇凸的紫色结晶，就像启示录病毒的病患似的。只要驻守的机甲触碰到那些染病的机甲，它们身上也同样会出现结晶动弹不得。

祈说：“启示录病毒病人的意识也可以传递到机甲上，那样的话机甲就会呈现病态。涯说的。”

“祈，我们走吧，去击败他们。”

集伸出手去，祈却摇了摇头。

“集，你看那是谁？”

集转过头去，看到了在塔底附近漂浮着的男孩。他知道，一些生活在扭曲中的生物成为了秩序的守护者，那个人就是达特。

命运朝着他们来了。童话故事的氛围又出现了；是幻觉，不是真实。他们将出现在一个熟悉故事的熟悉情节里。

祈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仿佛被附体了一样，浑身充满了阴森恐怖而又强烈的黑暗奇迹之力。集忽觉有异，低头盯着她的脸看。

“我们不可能击败他的，集，他很快就会到塔顶了，”祈面向集，恢复了原本的神情说，“他想抓的是我。我去对付他们，你就趁机逃走……”

“不！不可以！”集大喊。

“如果只有一条命，我要全部给你。而我要接收你所有的爱。这样就扯平了。”

祈依偎在集的怀中。

“在这个世界上，你和我相遇，与其说是一生，其实就是一瞬，既没有前因也没有什么后果。把最美好最善良的我留给你，这是我抗击罪恶的，唯一方式。”

祈说完就猛地推开集，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集觉得世界瞬间旋转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迷迷糊糊感到自己倒了下来，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祈弯下腰吻了他。她的双唇很清新，集永远不会忘记它甜蜜而强烈地压在自己的唇上，仿佛被一朵花吻了一下。

“集，我爱你。我这越想越细小的人生，简单到最后只有这一个问题：如果不爱你，那么我是谁？”

祈将自己收敛已久的恐怖气息释放了出来，黑暗的光芒再现。她双眼泛着凶光，犹如传说中凶兽般狰狞而嗜血。她身上的黑色外套轻轻滑落，拖拽在地板上，结晶出现在她身上，形成艳丽的粉色衣裙。

她纵深越下守望塔，像羽毛似的轻轻落到地面。地面上的守军一个接一个地被她吸引住目光。她娇小的俏脸宛若陶瓷人偶般精致，美得让人恐惧；粉色的长发仿佛上古神龙的尾巴在风中摆出凌厉的弧线；手腕和裙摆上都出现了尖利的结晶枝，每奔跑一步裙子上的褶边都会鼓起，尖刺和装饰在袖子和腰部的红色丝带也随之流光闪烁，瞬间击溃了一大片敌人。

祈的工作跟柔道动作有点相似，她是葬仪社的神枪手，但除此之外，凭赤手空拳战斗的技术也运用自如。那是一种混合了拳斗术和柔道的完全格斗术，可以说是彻底不留情面的战斗。

人有时候会有种幻觉，好像某些一连串的事件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倒在地上，看着祈杀向敌人的时候，集就是这种感觉。他似乎一直躺在那里，无能为力、动弹不得地看着达特瞬间移动到祈的面前，抽出了她的虚空。祈陷入昏迷，被达特带走了……以前似乎发生过，之后也会再度发生……它会一直持续出现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