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反复

涯和四分仪迎着柔润温煦的海风散步。涯正在凝视大海，思绪显然飘远了。耀眼的金边轻抚海平线，照亮了天空，随后被浪花席卷而去，涯专心地看着，直到觉得眼前微微晕眩。四分仪露出浅淡温和的笑容，低眉看了看他覆满金发的头顶。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去游泳了？这个时候到海里去应该有点冷了吧。”涯说。

四分仪挑挑眉毛，说：“估计只有你是这么想的，我还在想要不要劝你换件薄点的衣服，免得中暑。”

涯看了看海里玩的很高兴的人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管怎么样，他都没办法勉强自己去换件更薄的衣服了，死里逃生之后，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天气之下，他除了觉得温暖宜人之外也很少再会有其他感觉，更何况现在的气温也似乎达不到“酷热”。

涯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脖子，手臂和脖颈都盖得严严实实的。从侧面看，他的身体比从正面看显得更加纤细。可是这样的身材不仅没有使他显得瘦弱，恰恰相反，还使他看起来像是一株年轻的树干，坚韧而柔软，似乎可以弯折，但绝不会被折断。

他旁边的四分仪和上次来大岛一样穿着花里胡哨的T恤衫，如果单看这件衣服，涯是绝对不会把它和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军师联系起来的，但当它真穿在四分仪身上时，又显得很和谐。

“明天就启程回六本木吧，在这里也住了四五天，我觉得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涯说。

“可是你脸色还是不怎么好，而且之前病那么厉害，这才休息了几天？还是再安心住两天吧。”

“用不着，我看等回去之后把我们的工作换换，我就够清闲的了。”

“军师这份工作有时候也挺难的，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左右为难。比如——”四分仪微微一笑，“有时候得想方设法让首领过得开心点，这种事我可琢磨了很久，结果五年了才刚琢磨出点名堂来。”

四分仪说完脸上还显露出几分打趣的神情。

涯瞥了他一眼，说：“你就继续损我吧。”

“是真心话，我这个军师可是什么都得想到，你现在和我一起散步，我就得想到你是不是累了？需不需要我扶你一下？”四分仪说。

“用不着。”

“让我献献殷勤呗。”

涯冷哼一声，说：“你死了这份儿心吧。”

在更远一点的海滩那边，嘘界不知什么时候到海里去了，现在刚刚从海水中走出来。他在沙子上翻了个身，然后看向涯，他脸上的表情令涯感到不寒而栗。

涯老感觉嘘界盯着他，不过由于嘘界有一只眼睛是义眼，涯也总是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在往自己这边看。

涯十分平静地转开视线，几乎是悄声细语地对四分仪说：“之前茎道修一郎拿疫苗算计我们那件事，一定少不了嘘界通风报信。盯紧他，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四分仪点点头，又问：“你真的决定明天就回去？”

涯轻咳了几声，觉得胸口有些闷，只是没太在意，说：“你和医生商量商量吧。我想尽快回去，事情快要全部结束了，我不希望这时候出什么问题。”

还没等四分仪去找医生商量，当天晚上涯就病情反复，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显然不太正常。查理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试了试脉搏。

“完全好起来之前病情反复是正常的，就像黎明前的黑暗嘛，等烧退了，身体也就康复得差不多了。就是这个过程他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查理说话的时候带着那种医生对生病之人通常会有的忧虑态度。

“你确定涯没事吗？他白天还好好的，”四分仪说，“如果你有点拿不准，大岛还有其他医生在，你可以和他们商量一下。”

“我的高超医术你就放心吧，好好照顾他就行了。”

涯被高烧和疲劳弄得昏昏沉沉，从下午开始就没有醒过。他恍惚间仿佛看到真名站在他面前，脸颊、头发和衣服，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他，她的样子几乎和她五年前出现在他身边那个时候的样子别无二致。

他眯起了眼睛，似乎也在回忆真名，那可不全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记忆。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和他正在发烧毫无关系。

“涯，把这药喝了。”四分仪说。

“好难受，”涯用四分仪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看到她了。”

四分仪默默坐到了他的床沿，说：“涯，你睡糊涂了，你只是发烧而已，不会有事的。喝药吧。”

涯似乎清醒了一些，摇头说：“我不喝，我什么都喝不进去。”

“不，你能喝下去。来，坐起来。”四分仪用胳膊搂住他，把碗凑近他的嘴唇，“你看这不就好啦。把它喝了吧。”

涯此时很感激四分仪。他隐约知道自己正被有把握的人照顾着，感到很安心。此刻四分仪让他觉得很笃定，很有信心。涯的两颊比白天的时候苍白多了，眼神迷茫，显得迷迷糊糊心不在焉。他顺从地把药喝了，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睑合上冷绿色的眼睛，用手按住胸口，细长的薄唇稍稍抿住。

他这无心的动作轻柔自然，然而在四分仪看来，涯的动作就像是在伸手轻抚着自己一般，让他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性I感魅力，令他不由得呼吸急促，只好把视线转移。想着涯或许感到很疲惫想要休息，于是他没再出声，想要悄悄走出房间。

不过，涯似乎忽然又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四分仪，说道：“陪我待一会儿可以吗？”

“好啊。”

四分仪欣然答应，涯却犹豫了，他想了想，又闭上眼睛：“算了，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四分仪笑了，说：“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是调戏。你刚说让我留下，马上又让我走。”

“我哪有调……”

“就是调戏，”四分仪打断他，自顾自往下说，“还有那天晚上，你也是转身就走，难道你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的内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向涯倾诉真实的心意，可表面上，他却依然装作平静的样子，纹丝不动。

涯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你那天说的，是认真的吗？”

“当然，你不相信吗？”

“我……不确定，那天我心绪不好，你会不会只是想要安慰我，或者说是一时冲动，再或者你只是喜欢男的，谁都无所谓？”

“你说错了，一切都是认真的。我很清楚地意识到，你就是我所爱的人。在我说了那么多之后，你怎么还不相信呢？甚至……”

“甚至？”

“甚至在我吻了你之后。”

涯气愤地瞪了四分仪一眼，说：“你还敢提，那是因为我没有防备，谁知道你会突然……当时我太难过，脑袋没办法思考，如果在我清醒的时候，我绝不会让你得手。”

“你现在清醒吗？心情平静吗？”四分仪突然问。

涯不明就里，点点头。

“那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其他人，即使是你比较亲近的人，知道的大多也是你的坚强。我却知道你的脆弱。我见过你疲惫、沮丧、厌倦生活、被疾病和孤独击倒的时刻。你不想吸引任何人，但是，涯，你早已吸引了，你不知不觉地吸引了。你现在逃也逃不掉这个事实。你可能对我没有感觉，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我也不准备勉强你来爱我，但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心里的风吹向我。”

早就吹向你了，涯心想，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对你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情，”四分仪说，“它扎根于五年前。尽管五年来我从来没有向你表达我的心意，可我视你如珠如宝，总为你工作中可能的危险悬心。你或许一无所知，但是某些夜里，我会在你房间周围转悠，只因为离你近些我才能放心。其实，我害怕失去你超过害怕失去世上任何东西。”

四分仪的手抚过了涯的额，抚过了他的面颊，又抚过了他的鼻尖，然后是下巴。

涯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四分仪把他抱到怀里，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紧贴在他的唇上。涯不曾离开他的怀抱。与其说是很疲倦，倒不如说喜欢这样倚靠着他的感觉。漫长而热烈的吻。一开始涯还挣扎了一下，后来便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