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别

战斗一结束，吉冈就被涯撤职，剥夺指挥权，关禁闭去了。他本人对此当然不服，但他的小队都并无异议，毕竟他们都看到集是如何保护了他们，而吉冈又是如何恩将仇报的。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没想到几天后吉冈的队员们突然绑了阿尔戈来找涯理论。涯刚从战场上回来，气都没喘匀就听说了这件事。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脸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吉冈躺在病床上，吉冈的队员都怒气冲冲地瞪着阿尔戈。

“就算吉冈袭击了葬仪社成员，他也已经受到惩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报复他！”

阿尔戈被绑住，他拼命挣扎着大吼：“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了不是我干的！”

涯急匆匆地赶到，他的身后还有十几名随员跟着他。涯从没有要他们跟着自己，但是不同部队的军官都坚持派遣自己的士兵跟随他，以便他随时可以派遣这些士兵和他们联系。

“怎么回事？”涯问。

吉冈的部下悲愤地说：“您快评评理吧，就算吉冈是个混I蛋，也不该这样对他呀，这也太残忍了！”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吉冈身上的被子，吉冈的腹部缠着纱布，但是侧肋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吉冈队长被人捅了一刀，要不是我们听到动静赶过去，队长说不准会挨多少刀！到底谁下这么狠的手伤害友军……”

队员虽然嘴上说不知道是谁，其实眼睛一直愤怒地瞪着阿尔戈。

“阿尔戈，是你吗？”

“涯，不是我，我也是听到动静赶过去的，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阿尔戈说。但是他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肯抬头看涯。

涯无奈，只能再问其他人：“你们亲眼看到是阿尔戈了吗？”

“没有，我们进去的时候吉冈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了，但是这家伙出现在附近，难道是巧合吗？而且他在战场上就说过要吉冈好看之类的话，那副样子让我觉得是他做的也不足为奇。”

涯询问地看向阿尔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阿尔戈还是不肯抬头。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不能确定就是阿尔戈，我一定让最好的医生治疗吉冈，等他醒了就真相大白了。”涯说。

“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大喊，“我看凶手是谁再清楚不过！有过必罚，吉冈袭击别人已经得到惩罚了，那么残忍地袭击他的人也应该受到惩罚！今天您必须给我们个说法，就今天！如果您管不好你们葬仪社的成员，我们帮您管。”

涯轻轻皱眉。有点麻烦，主要是他也不确定事情到底是不是阿尔戈做的，当务之急是让他们放过阿尔戈。

阿尔戈怒不可遏，说：“你们这群……”

“快闭嘴。”涯说。阿尔戈像是出其不意地被人打了个耳光一样，瞪大了眼睛。

涯蹲下压低声音对他说：“阿尔戈，我会说服他们放了你。但你必须信任我，不许争辩也不许还击。听懂了吗？”

“……懂。”

“对不起。”涯说完就一下子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一脚踢在他的侧肋上。

阿尔戈嗷的一声倒下去，瘫在地上。无论他做好了什么准备，肯定都没料到这一脚。

涯揪住他的头发。阿尔戈抓住他想掰开他的手。

“别挣扎。”涯说着又一拳捣中他的侧肋。

“道歉。”涯命令阿尔戈，还揪着他的头发。

“对不起。”阿尔戈沙哑着嗓子说，“要是我知道朝他放狠话的结果是挨涯一顿揍，我是死也不会那么说的。”

涯拿出自己的枪，上了膛，交给了吉冈的队员。

那个队员朝他侧了侧脑袋，像是在说，你确定你真是这个意思吗？

“你们可以开枪。”涯说。

“你要让他们打我一枪？”阿尔戈说，声音到句尾夸张地提了起来。

涯没有否认。

队员拿着枪，扭头望向同伴们，他们一起小声交谈起来。

然后，一名队员毫无警示地朝阿尔戈举起枪，动作非常敏捷。涯心头一紧，阿尔戈下意识闭上眼睛。

不过那个人没有开枪。“算了，今天他也得到教训了。毕竟这件事是我们队长挑起来的，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你们。”涯朝他们轻轻点头。

事情平息，周围人都散去了。涯解开绑住阿尔戈的绳子。

“起来吧。我看我们已经用光了今年的全部运气。”涯说。

阿尔戈一言不发地推开他，自己走开了。涯觉得或许他一个人想想是好事，所以没有叫住他。

还有无数的麻烦要去解决。当然，会议比从前更顺利了，涯的表现已经让众人一致拥戴他。不过在吉冈的事之后，他又多了个任务。那就是对于某些看似明智，实则愚蠢的命令，必须及时挺身而出，详细解释那样会导致一场灾难的原因，不让其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令人欣慰的事也有，比如联盟的各个部队终于协同起来了。士兵们真的很尊敬涯，因为他的功绩已经被广为传播。现在谁都知道正是他每次都能在大家已经绝望的时候力挽狂澜。

在得到真正的支持以后，他才能够更好地指挥各个部队相互配合。现在，不同的部队被编组在一起，战斗力都得到了扩展，再没有力量被白白浪费。就连土匪们也被安排在关键的位置上，用于加强阵线的侧翼。

抵抗者的联盟发生了许多或简单或微妙的变化，让联合部队大吃了一惊，其中一些变化是他们从不曾想到过的，他们不相信敌人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这样脱胎换骨。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好事，涯却觉得其中也有不好的地方，现在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以注视王的眼光看着他。民众不停地向他敬礼，许多人都向他露出感激的神情。一些军官也会充满敬意地向他点头。就连从前集团的执行官们都对他报以类似于尊敬的态度了。

每次击退联合部队，他的名望都会上涨，直到联盟中的人也把他当作天生的王者了。他不喜欢这样，宁愿大家还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因为被当作天生的王者的话，就没有失误的余地了。

他找不到任何人讨论自己的苦恼。四分仪算是他最亲密的知己，但四分仪也只能劝他像之前那样适应。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消除自己郁闷的情绪。

半夜，涯一份一份地审阅着来自不同哨站的报告，现在日本已经有不少哨站，尽管如此涯还是觉得他们需要建立更多的哨站。疲惫的指挥官坐在椅子上，开始盘算现有兵力最好的安排方式。他们赢得的不是胜利，至多只是又一次暂时性的停战，即使有其他部队加入，这种情况也无法继续下去。必须想办法彻底扭转战局！

当他朝最左边的一份报告看去时，惊觉阿尔戈就候在他身边。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涯发现阿尔戈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那表情转瞬即逝。

涯很难判断阿尔戈等了多久，他站起身来，迎上阿尔戈的目光，没有对自己的大意或对方的不耐烦表示懊恼。

“什么事？”

“是你让我来的。”阿尔戈说。

涯想起来了，他是叫过阿尔戈，但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想把巡逻队的人数增加一倍，昼夜都要增加，尤其是夜里。”涯说。

阿尔戈没有质疑他的判断，见他没别的吩咐，转身就要走。

“阿尔戈，等等，”涯叫住他，“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是因为确定你不会有事才这么做的。”

“你确定他们不会开枪？你就这么相信他们？”阿尔戈问。

“我的枪里没子弹。”涯说。

阿尔戈半天不说话，最后才问：“你知道我没那么做，还是你也不确定？”

“我从来都不十分确定，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你，你一定理直气壮才对，但你今天却没有。”

“那是因为，我确实那么想过……那天，吉冈朝集开枪的时候，我确实那么想过。我想着‘给他一刀’。可是那次战斗结束后我就把这念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阿尔戈打了一个寒噤，说，“后来，真有人捅了他一刀。我当时的感受是，设想和实施有多大区别？”

“天差地别，设想并没有真正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你想的时间足够长，你会突然间克服了那种阴暗的情绪。想象一些阴暗的事情或许可以帮助人们纾解情绪，通过幻想把这些阴暗从心里排遣出来，就像出汗一样。你完全不必有负罪感。”

“你真会说。”

“是因为我能看到。”

“你是说虚空？”阿尔戈说。

“包括你们的所作所为，我想，我对大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涯说。

“你很了解我们，”阿尔戈说，“但我们不了解你，不公平。”

涯也不明白“不公平”是指对自己不公平，还是对大家不公平。

阿尔戈又说：“为什么你没有在他们绑我的时候就和我说这些。”

“阿尔戈，当时我必须……”

“你必须防止事情闹大，必须维持联盟的稳定，”阿尔戈打断他的话，“因为你是联盟的总指挥，而不是葬仪社的总指挥了。”

“不，两者并不是互斥的关系。虽然我现在指挥着联盟，可我依然是葬仪社的首领，我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阿尔戈转身离开。

“……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改变不了。”

涯喃喃自语，眉头在苦涩中紧紧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