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慎重

“你确定这是编码而不是乱码吗？”

涯盯着电脑屏幕，咬牙切齿地等研二将嘘界通讯器里的文件慢而又慢地解码然后转换格式。

被问到的城户研二，一脸觉得很麻烦的样子，将原先压在手肘下面的几张纸递给涯，说：“已经够快了，解码这个就相当于把猴子语翻译成人话，你先看着这些吧。”

涯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开始查看用细小字体印了满满五页资料。写这些资料的人似乎不是拿枪杆而是拿笔杆的。所以它很难蒸馏出明明白白的陈述。嘘界显然是故意将情报混在其中，好给涯添麻烦。

看得多了就会有种晕车的感觉，四分仪见状轻轻把他手里的资料抽了出来。

“休息一会儿吧，你看上去很累。”

涯摇头，他面颊苍白，像外面的月亮一样，是那种黯淡和病态的颜色。他语气倒是很轻快：“被嘘界隔应得反胃，不要紧。”

话音刚落，涯就感觉自己的内脏抽搐了一下。果然反胃的时候还是不要提起让人反胃的生物比较好。

“接下来怎么安排他们？”

“罗温和达利鲁好办，让他们干自己的本行就行了，罗温负责整理文书，达利鲁驾驶机甲。至于嘘界，杀掉。”

“……”

对于涯犯愁时任性的发言，四分仪原本想板着脸唠叨他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忽略，沉默着等他认真的安排。

果然涯叹了口气说：“我会请他去勘察东京的情况。这个任务能让他有事可做，而且能派上用场，又可以远离绝大多数我们的人。大家对他大概都不怎么友善，还是尽量别给他们机会找嘘界挑事吧。”

这应该是最合理的安排了，但嘘界听到时却很不情愿。

“好麻烦啊，还要到处跑，还要和人打交道，有没有简单的工作。”

“有啊，看打印机，我们的打印机经常卡纸，必须时刻有人盯着。”涯说。

“什么？”嘘界大叫，“我在GHQ好歹也是少佐，现在却要当看打印机的猴子？”

“又不是我派你来的。”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来做你的私人秘书，这样我也不用和葬仪社的人接触啊，哦哦不对，除了你，不过我也不介意啦。”

“很可惜我不希望你在我眼前晃悠，还有，你说的那种烦人的生物，葬仪社已经有一只了，我不需要再多一个秘书。我的秘书可是个怪物。”

叹着气这么说的涯还看了四分仪一眼。尽管一边抱怨军师的多管闲事，但话中又带着一些自豪的感觉。

“我不管，你不是答应了我一个愿望吗？我要实现愿望。”嘘界露出灿烂诚挚的笑容。

涯撇开目光，皱起眉头：“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我就知道你吊人胃口的方法很高明。”

“什么吊胃口？”

“没什么，既然你不打算兑现，那就先欠着吧。我可是为你考虑哦，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想要捣乱的话是很轻松的。”

“你……”

“让我当你的秘书，这样我就只在你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了，如何？”

嘘界说完后，又仔细端详涯。

涯的神情既郁闷又犹豫，矛盾得很迷人，甚至令人兴奋。

“……事先说明，当我的秘书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看打印机而已。”

不悦的涯以克制而礼貌的语调回答。

答应后的第一天涯就后悔了。虽然嘘界的确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打印机旁边，但涯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寒意。

那是来自嘘界的视线，他总是不知何时就开始打量起涯来。

他不说话，光从他的目光里也看不出有什么意图，但涯就是觉得厌恶。

涯把头转向一边，继续着自己的事。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拗不过嘘界盯着自己的视线。

“唉，你真的很烦。”

“怎么了？我只是看看而已。”

“……看什么？”

“看你苦恼的表情啦，”嘘界的微笑意外的温柔，但又让人感到无比恐惧，“其实我也希望看到你笑的表情，不过你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我可是几次差点死在你手里，不杀了你已经够客气了。”

“那种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还有我也让你拿着我的通讯器随便翻作为回报了呀。对了，我有问题想问你。”

“我不一定会回答。”

“紧身七分裤之类的东西，三个字，你觉得是什么呢？”

“不知道。”

“算了，直接告诉你好了，是‘内搭裤’！好笑吧？”

嘘界期待地看着涯，见到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由皱起眉头说：“你没听懂？”

“我听懂了，”涯说，“但不好笑啊，答案是那个又怎么了。”

嘘界又盯着涯看了几秒钟，放声大笑道：“填字游戏也许真的不好玩，但你可真是太好玩了。”

“我又没干什么。”

“哈，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了。”

被葬仪社接管的地方都经过了全面整顿，各方面工作都在短时间内出现明显好转，国民经济各项指标也由停滞迅速回升，工业生产和交通运输一天比一天好。再加上葬仪社的疫苗可以治疗启示录病毒感染者，葬仪社现在深得民心。历尽十年动乱之苦的人们开始感到：日本有希望了！

当葬仪社上下都为庆祝胜利而纵情欢呼时，情况却不容涯有太多的乐观和轻松。在某种意义上，他似乎显得更加忧虑重重。

夜间巡视过之后，涯不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伏在桌子上。四分仪站在涯旁边，最近他有了一个新习惯，那就是在夜间巡视的时候和涯并肩聊聊天。一周里总会有几次，光是巡视的时间还不够，他把涯送回房间后还要再待上一会。

涯有种踏入了敌人的陷阱却无法逃脱的感觉，假定自己现在控制着局面，或者说至少今天还控制着局面。不过明天，意外可能就要来找他了。不是明天，也会是后天或再后面一天。这一天不会隔得太久。可是他连敌人想要干什么都想不出来，绝望的感觉与日俱增。人在陷入沉思后往往忽略外界时间，又突然从不可名状的恐惧中醒来。

虽然涯在状态不好的时候会想方设法避开别人，但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可是涯在工作上依旧是那个出色的首领，这样一来大家也只能觉得总怀疑涯身体有问题的自己才是有问题的那个。

就连涯自己也没把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但四分仪留心了，身为葬仪社首领的恙神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正因如此，维持着这个形象的少年才更让人担心。他注意到涯在工作之外的时间经常郁郁寡欢长久地不言不语。

因为放心不下，四分仪才刻意多多陪着他。

“怎么了？”四分仪问道。

“没事，很累。”

“真的？”

涯沉默片刻，像是感到厌烦般皱起眉头：“我很确定，我不能再和那家伙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你不会疯，但是我会的。”

“他不是没干什么吗？除了偷安定位器，偷看资料，四处挑事之外。”四分仪说。

“这些都是表象，如果只是这些，我一点都不担心。但是他的做法就是想让我认为他只会做这些，好让我放松警惕。嘘界是个难缠的角色，难缠之处就在于，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明知道茎道修一郎早有预谋，但却不得不按他们预料的行动，我们的处境很被动。”涯说。

“所以就算从嘘界手里‘打捞’那条情报需要人手，你还是让研二继续调查供奉院集团的事，就是想知道嘘界的情报是不是真的。”

“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我猜大家一定觉得我神经质了吧。”

“那又怎么样，如果你的谨慎是对的，就能避免意外，就算是错的，反正神经质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对大家没什么损失。”四分仪故意想逗乐涯。

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可以问你件事吗？”四分仪说。

“什么事？如果也是填字游戏的话就请你闭嘴吧。”

四分仪看了他一会儿，问：“涯，你要哄吗？”

涯原本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水没含住。

“咳，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哄，因为你不高兴，我应该哄哄你。”

“什么啊，我不用哄。”涯说。

“那就好。”四分仪说。

“那就好……吗？你这家伙根本只是说说而已吧。”

“不是。”

涯一下子笑出声来，说：“你打算怎么哄我。”

四分仪弯下腰，用指尖摩挲着涯的肩膀。直到手臂环住了涯的肩膀，四分仪才意识到自己在拥抱他。

“我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但如果只是安慰你一切都会没事，应该也没什么效果。我只能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这是真心话。这样，你的忧虑会不会少一点？”

涯闭着眼睛，感到自己正情不自禁地回抱他。

“我知道你做不到，”涯说，“不过有这句话就够了，谢谢你。”

两个人抱得越来越紧，好像凭意志的驱使真会没事一样，也许——只是也许——在这片刻之间，他们的确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