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天谴

翌日的天气前所未有的明朗，就好似我此刻的心情。

我一早便与徐长卿换回了身份，斜倚在院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

白翎不知我心思，太阳晒的懒了，他就窝在我腿上睡一阵子，不到用膳之时绝不起来。

下晌的时候我便打发他与桃子一起回青玥：“你与那沈家妮子说，我一切安好，勿念。”

碍于桃子在场，他没有吭声，只是翻了翻他的狐狸眼睛，似是在嘲笑我撑不住又对那妮子妥协。

我将庆祥园的点心包了几包，递与桃子手，又嘱托：“告诉她，就说墨羽很喜欢这里的点心，想要带回去给她尝一尝，让她莫再与我置气了。”

桃子点头：“我知道了，郡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伸手将腰间的玉佩解下，为她绑在腰带上：“你回去时候，将这枚玉佩还于沈将军，就说墨羽想看长瑶城中的梅花，问他能不能帮着折一支。”

桃子不解：“郡主，梅花这时候是没有的，还要再过几个月呢。”

我点头：“那便再过几个月折就好，你与我的狐狸在那里等着，将梅花一并带回。”

桃子应着，又十分不放心徐长卿能否照顾好我，将她拉到一旁好一顿嘱托，直将徐长卿都说得烦了，这才罢了。

吩咐何平去帮着挑了先前从青玥带过来的护卫，用来护送桃子回去，看着他们离开，我才又安静地回长椅上躺着了。

徐长卿于一旁站着，待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胡大人，你真的要动手吗？”

我闭着眼睛未答话，她又道：“你如今只剩了不到五百年修为，这天谴如果降下，你是受不住的。”

我抬眼看向她：“如若怕了，你这便回去，反正你在这也帮不了我什么，免得平白牵累于你。”

“我不怕。”一如洞房那夜的坚定，徐长卿定定地看着我：“我答应过梵大人要帮衬于你。”

“随你吧。”我挥挥手：“我不需你帮衬什么，你只需在天雷降下时，守住长乐宫，不要放人进来便可，若我挺得过去，日后落魍山中我便罩着你，若我挺不过去，你便独自逃命回去吧。”

“是”徐长卿诺诺的应着，便去准备。

那钟硕想方设法的要置我死地，毒药更是用了几十种，依着我的性子，本是想着直接将他杀死便是，就如当日杀死雪狐长老一般，干净利落。

徐长卿却突然来了鬼灵心思，说是这些毒药难吃的很，她品了那么久，怎么能不还回去一些？刚好她也想瞅瞅凡人吃了这毒药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便将钟硕寝宫暗格里的毒药偷了些许……

晚间时候，我派人将钟硕请了过来，他这阵子正忙着讨好于我，自是一请必到的。

我将宫人们打发出去，只留了我与他二人，没了中官试菜，我便亲自为他去试，只是我身而为妖，菜中之毒在我身上无恙，于钟硕却截然不同。

见我将每样菜试了个遍，钟硕才堪堪动了筷子，只是他仅仅吃了几口，便又放下筷子道：“皇后今日与往时有些不同。”

我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酒：“哪里不同？”

他淡笑着将杯中酒饮尽，又挑起唇身子前倾，朝我近了几分：“皇后往日里看朕的眼神都是色咪咪的，今日倒是清明了许多。”

我亦是淡笑，又为他斟了一杯：“装的久了，总会累的。”

他未去理会桌上的美酒，倒是又将身子往前探了些许，一股淡淡的酒气随之飘来：“朕倒是更喜欢你这真实的样子。”

“是吗？”我嘴角微微挑起，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那皇上今日就好好看看。”

待他接过酒喝了干净，我又轻笑：“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再看了。”

钟硕既为皇上，自然也是聪明的，听我此话微微皱了眉头，他将探出的身子收了回去，嘴角的笑还浅浅的挂着：“皇后这是何意？”

“皇上不是已经派人下毒多次了吗？怎不知我为何意？”

面对我的讥讽，钟硕也只是笑容微顿，随即又泰然自若，好似我所言都是玩笑一般：“皇后可切莫乱猜，莫要伤了我们的夫妻情分。”

“那我便不乱猜了。”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那就换皇上来猜一猜……”

看他提了兴致，我又道：“猜一猜今日这菜里酒里下的是什么毒，到底能不能要你的命？”

钟硕这才变了脸色，愈发是高高在上之人，愈发怕死，像桓帝那般可以为了美人送命的更是寥寥无几，更何论钟硕他心里本就没我。

我看他一脸震惊的表情瞪着我，似是不敢相信我这话真假，于是更觉好笑：“皇上怕了？”

“皇后莫要与朕说笑，这菜里怎么可能有毒？”

看他依旧抱了一丝侥幸，我无奈的摇摇头：“毒是从你房中暗格里取的，皇上认为这毒是哪个？”

一瞬间，那似女子般美艳的面孔上惊恐遍布，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威严，猛地起身，却因站不稳而摔倒在地：“不，不可能，这菜这酒你也吃了，不可能有毒……”

要去杀一个面容如此俊美之人，我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我起身将他拽起又按坐在椅子上，此时或许毒药已有效果，陡然将他痛得捂住了肚子。

大滴大滴的冷汗自他额头渗出，慢慢将额前的鬓角也浸透，他紧咬着牙，却似依旧支撑不住，猛地趴倒在桌子上，扫掉了满桌的碗碟。

我看着他疼得不停发抖的身躯，和那张已经涨得紫红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今日这招过于残忍了，早知便该依了自己的性子，给他来个果断，也省的眼睁睁看着如此娇媚的一个美人，在我面前痛苦扭曲，历尽折磨。

我自袖间掏出帕子，轻轻的将他额头冷汗擦尽，他此时已然痛的没了力气，却还瞪着通红的眼睛怒视我，费力挤出一句：“你，你为什么没事？”

我又将帕子折了折，将顺着他唇角流出的血慢慢拭去：“既已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你也快要死了，我便告知你实情，我没中毒是因为，你娶的这个皇后是妖……”

不顾他眼中的涣散，我又说：“青玥本就是在妖王襄助下开国，至于这祥瑞自然也是妖，我本想留你多活几年，是你自作聪明将我娶回来的，如此，你死的也不冤……”

外面已经有雷声隆隆，似是有大片的阴云压了下来，守在房外的徐长卿猛然撞开房门闯入，在看见趴在桌上死不瞑目的钟硕之时陡然一僵，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从她眼中闪过，却又生生被忍了下去，她急道：“胡大人，天雷要来了。”

我点头，抬手拽了把椅子朝门外走去：“记住我说的，不许任何人进入长乐宫。”

我坐于庭院正中，等着那天谴来袭，有风席卷向我的衣角，此一时，我又似变回了进落魍山前那个狂傲不羁的胡墨羽……

天空转瞬变得黑沉，漫天的星月全被遮掩无踪，慢慢的有银蛇于半空升腾，化作了道道电光，随着惊雷炸响劈了下来。

我只觉形神俱裂，腹中五脏都被劈得翻涌，剧痛袭来，一口热血猛地喷溅而出。

徐长卿大喊：“胡大人……”

我挥手止住她要奔来的脚步，再一次抬头迎向夜空。

第二道闪电为红色，便在我抬头的瞬间陡然落下，电光遍布我全身，直将我痛得大喊出声，瞬息间，几年前刚凝实的半颗妖丹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我又吐出一口血，这次的血却带了黑色，仅仅两道天雷，我便已支撑不住，那最凶猛的第三道落下，我又拿何来抵挡？

我歪头看向已是满脸泪痕的徐长卿，裂出一抹惨笑：“记得，若我挺不过去，你一定要自己逃命去，不要管我的尸首怎样，你修为尚浅，宫中禁卫你斗不过……”

徐长卿以妖力封住宫门，此时也已力不从心，她咬着唇使劲点头：“胡大人你一定要撑住……”

撑住，撑住，妖丹已裂，我拿何来撑？

我静静的看着第三道紫黑色的闪电落下，心想，这次定是要应了白翎之前调侃，恐怕我今日真的是要灰飞烟灭，真真的连屁都不算了。

一瞬间无数苦涩蔓延开来，那么那么多的事情还未做完，我要守护的人，要寻找的人，还有，那等着我回去的人……

我胡墨羽此时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只是，那丫头若是知道我死了，又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我惨笑着张开双臂，准备迎接这致命一击，却在我绝望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骤然现于身前，巨大的黑狼影子于他背后乍现，生生将那凶猛劈下的闪电接了下来。

我怔怔的望着，这是我第一次知他真身，一瞬间那道狼影竟与我梦中的影子重叠起来，我颤抖着朝他伸手，一抹苦笑泛上唇角：“原来是你，我竟一直不知……”

梵析亦是伸手，将我手攥住，轻轻放于他的脸侧，有血随着他的笑流下，他道：“小狐狸，别来无恙。”

一时间我所有的迷茫全都解了开来，为何我想守着他，为何我离不开他，又为何我心心念念全是他，原来，本该如此……

我又似看到了那个笑容温润的少年，他说，我将这多余的翅膀斩下来给你如何？轻巧的得好似在说我将果子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