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_二

她拎着箱子从车站出来的时候，是白修来接的，白修老了，见到她非常激动，车站人多，他不能像是接孙女一样的把她搂在怀里，只能站在原地红了眼眶

她说好久不见，抱一下吧，他说不可，这样是对您不敬，于是擦擦眼泪，接过她的箱子，迎她上车

民国十三年，她结识了军阀，那个叫毋姜的男人，初见，局面混乱，街对面的酒楼里响起了枪声，她在街这边的书店，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警告 "不要说话"

她没有说话，枪声过后，门口死伤一片，那个男人向她道歉 "不好意思姑娘，刚刚太危险，怕你出去暴露就把你扣下了"

那个男人的眼睛长得很眼熟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转世，有没有轮回，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她睡梦里都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刻在灵魂里的痛苦

"将军..."

她失神了，只觉得这个世界都空白了，魔怔一样的触了上去，那是她第一次失控，靠近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是将军吗"

她想她的眼眶一定红了，她很想哭，可是没有眼泪，她再也不会有眼泪了

"你..你还记得我吗？"

小心翼翼的道着，夹杂着支离破碎的哭腔，外面声音太杂，男人听不清她的话，只看着这个清秀标志的姑娘，眼眶红红的凑了上来，没有同情，没有安慰，他皱了眉，瞬间警戒了起来，退后一步，沉声问道

"你要做什么？！"

他皱眉了，不，这不是将军，将军不是这样皱眉的，将军从来不会这样对她的

黄粱梦碎，她瞬间清醒，瞧着那双眼睛陌生的样子，她的心碎了一地，稳了稳心神，后退一步，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带着歉意的笑，道

"抱歉，我认错人了"

尽管心底还有眷恋，她还是不得不按捺住，这一步，便退回了原本的姜辞，不动声色，风轻云淡的模样

门外进来一个男人，同样穿着军装，二十几岁的模样，敬礼 "将军，街道已清理干净，请您上车"

男人点头，再回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早已转身寻掌柜的去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失控的不是她一样，男人没说话，走了

门外车声渐远，姜辞捧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那一声将军还萦绕在耳畔，那么熟悉，她的耳朵告诉她，那就是他，可她的理智却不允许她做梦，她将手掌贴近心房的位置，那里寂静无声

可她怎么觉得，心痛到难以呼吸了呢...

你是将军，却不是我的将军

白修怕她无聊，嘱咐儿媳方氏带她出去逛逛，她无心玩乐，却也没拒绝，方氏喜欢香水，便带她去了香水铺子，挑挑拣拣，买了几瓶香水，她买了几方丝帕送了两条给方氏，方氏性格活泼，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逛街逛累了，二人又去了咖啡馆

方氏心情愉悦的吃着点心，她却有些疲惫，高跟鞋走的脚酸，她悄悄拢了旗袍角，褪下高跟鞋，方才觉得放松

"小姐姐，英国是什么样子的啊，跟我们中国一样吗"

吃饱喝足，方氏打开了话匣子，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都问的出来，叫她好不失笑

方氏夫妇不知道她的身份，白修从未提过，对外只说是亲戚，自己比他们大一些，叫姐姐即可，白修想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姑姑，可为着不让别人起疑，对外只好唤她阿辞，可二人独处时，白修还是固执的叫她姑姑

这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方氏又道 "小姐姐，一个人在国外你害怕吗"

她抬头看她，那姑娘微微皱着眉头，心疼的说 "你肯定害怕的，你要多交朋友，这样才不会孤单，知道吗"

"......."

她有些愣住了，这些年，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当初罗玉关外赤手空拳救了白修父子，她不会武，将军只是教过她一些防身术，可面对强悍的盗贼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她抱着必死的心态迎上了刀口，将白修父子赶走，浑身是伤，最要命的两处，是胸口，心脏的位置，真是疼的要命啊

歹徒见她伤成这样，也认定她活不下来了，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离开了，歹徒离开后，她躺在这冰凉的夜里，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嘴角带着笑，她觉得，她很快就能见到娘亲了

秋夜寒冷，她一直清醒着，摸一摸，身上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可她还能动，不曾意识模糊，远处有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狂奔过来，她看到一个男人，是刚才抱着孩子的那个男人，他回来了，血浸透了衣衫，让他分不清伤口在哪儿，他无措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你怎么样？这么多的血，我该怎么救你啊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救我们，你怎会如此，对不起！"

他一个大男人，哭嚎起来丝毫不让女子，听得她一阵头疼，无奈道 "你莫哭了，我没事，就是有些疼"

男人身后还有一个孩子，四五岁的样子，怯生生的看着她，男人还在嚎 "我不信！你流了这么多血，我都看不清伤口在哪儿，你别骗我了，你若是痛苦你就说出来，我，我该怎么做？"

她很想说，你这么有力气可不可以省下来，背我回家 "我有一处草屋，就在这座山的背面"

你若是还有力气..

她说不上来了，虽然还有意识，可实在是太疼了，说话都哆嗦，男人看着她，大概是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孩子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的说

"爹爹，咱们背她回家吧，她看起来很疼"

这小孩，便是年幼的白修，彼时才五岁

男人这才醒悟，又不敢碰她，最后实在耽误不得了，一狠心提了她的胳膊将她背在身上，一路抹黑回了草屋

那哪里是草屋，分明是一座小院子，院子里还种了树，踢开门，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顿时又不知该何处了，满手的血，念叨着

"大夫，对找大夫，你等着"

他回头握着男孩的手，道 "修儿乖，在这里看着姐姐，爹爹去请大夫来，你别害怕"

男孩似懂非懂的看了她一眼，郑重的点头，男人便跑了出去

此处荒凉，哪里寻得着大夫，她在床上躺着，身上的疼痛开始渐淡，不如刚才那样明显，她闭着眼睛，不一会儿，感觉到手里塞进了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温热的，她睁眼，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趴在她床边，手握着她的手，对着她肩膀的伤口轻吹，边吹边念着

"阿娘说了，受伤的时候吹吹就不疼了，你流了好多血，我给你吹吹就好了"

他小口呼着气，声音软糯，她觉得鼻头有些酸，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终究还是无话可说，任由他吹着，吹的她五脏六腑都如同被人揪住一般，无力的挣扎

真的不疼了，你阿娘没有骗你

天快亮的时候男人回来了，手里还揪着一个年迈的老头，灰白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大夫，就是她，你快瞧瞧她"

大夫扶着心口，不停的喘息着，一把年纪折腾的不轻，边喘气边道 "老朽年近古稀，还让你这般折腾，你是要老朽提前西去吗"

男人急得又是鞠礼又是道歉的把大夫推到床边，床边的孩子趴着睡得正香，她艰难地指着旁边道 "那头有个软榻，你把孩子抱过去吧"

男人照做，大夫来到床边，见她满身是血，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吓了一大跳，早先男人身上沾了满手的血，他便已有心理准备，眼前这情景，真是要了命了

"我的天呐，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指着身后的少年 "赶紧，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她这才看到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少年，年纪不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