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6

皇后的心又惊又喜。

　　她是完全不曾料想过，少女的回答会如此干脆。也许璎珞会拒绝，也说不定，她曾想。

　　可当她真的应了，皇后倒是真心为他们高兴起来。这样深厚的感情，即便她是皇后，即便是身处在高高在上的后位上，仍然是羡慕的。

　　皇后摇着手里的扇子，轻轻叹了口气，为弟弟，也为自己喜欢的宫女。借口出去走走，她带走了明玉，却给二人留下了空间。

　　年轻的侍卫站在原地，一声清冷之气，恍如天人。他并未说话，面色不豫，眉宇间有些挣扎，看见少女有意凑近叫了几声少爷，却仍未回答。

　　“少爷……少爷……少爷，是怎么了？你脖子扭到了吗？”魏璎珞百思不得其解。

　　傅恒的脸扭向一边，眉目间，尽是冷淡。

　　“魏璎珞！今天是什么日子？”

　　璎珞转了转眼珠，掩住笑意，“嗯？女儿节啊？”

　　“就只是女儿节？”

　　“不然呢？少爷，我读书少，不然，你教教我？”

　　“明明是少爷不理我，怎么能怪我呢？”少女仿佛满腹愁思，甚至有些委屈。

　　傅恒又气又急，终究还是开了口，“我不理你，你就不能主动上来跟我说话吗？”

　　“刚刚难道不是我主动跟少爷说话的吗？嗯？”

　　侍卫争辩不过，目光灼灼，“魏璎珞，你现在不要跟我讲话，我很生气。”

　　“少爷？”

　　璎珞脸上尽是狡黠，神秘兮兮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一如前世。

　　“看来，我精心为某人缝制的香囊没用啊？”

　　傅恒的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来，微微笑着，“拿来。”

　　“少爷怎么这么霸道？”话虽如此，香囊却已经递了过去。

　　“今天是七夕节，我希望收到我心上人做的香囊，有何不可？还有，你是不是跟明玉走的太近？”

　　“哈？明玉？”

　　魏璎珞还未回神，傅恒的声音一沉，带着不由动摇的坚定，“璎珞，我不是来见皇后的。”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我知道你的心思很重。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放下。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守着你。”

　　他眼底的赤诚并不作假，璎珞眼角隐隐有泪光闪过，不过是愣了一下，又对着他笑了起来。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她的少爷，有诺必践。

　　魏璎珞的目光更加柔和，双眼却不自觉的看上他腰间的穗子，不知是想起那前世的过往，竟有些气恼。

　　“ 这穗子都这般旧了，为何也不肯换下？”

　　“这是姐姐当年进宫前所织，故才一直留着。”

　　傅恒说着，竟已经动手递了过去，又觉莽撞，却已被少女接了过去。

　　魏璎珞终于心满意足，倒有些小儿女的情态，“我会还你个新的……”

　　这句话比任何情话都要动人，傅恒已经做好了等不到回答的打算。可当她说了，却只觉得满心欢喜，如此就好。

　　尚未温情许久，明玉便惊慌失措地喊叫着冲了进来。

　　“璎珞！不好了，皇后娘娘昏倒了！”

　　璎珞早已知道剧情的走向，连忙制止了明玉的慌张，不慌不忙叫来了太医，把一切收拾妥当。

　　这番光景下，她还能扭转局面，倒叫傅恒大吃一惊，颇有些心有荣焉的感觉。

　　皇后是有喜了。

　　迟来的惊喜让皇后久久不敢出声，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反复询问张院判是否是真的，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却又不敢相信。

　　帝王的高兴，更浮于表面，恨不得人人都知道长春宫将会有一个嫡子诞生。

　　“朕知道，上天带走了永琏，就会还给朕一个儿子！朕要赏赐长春宫每一个人，不，朕要赏赐紫禁城每一个人……”

　　皇后崇尚节俭，况且，如今腹中这孩子，并不知道男女，因此并不赞同这样的奢靡之气。

　　好说歹说，才借着这腹中龙子的名义，杜绝了皇上赏赐六宫的想法。

　　皇后自然是高兴的，可想这就算是个女儿，能和和敬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比起赏赐，她更希望，弟弟的婚事能够顺利一些。可眼下，并非一个好时机。

　　轻罗小扇摇了摇，皇后又叹了口气。

　　*

　　这一年的万寿比往年的更加热闹些，因着皇后有孕，合宫上下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可越是这样，璎珞心里就隐隐有些放不下。

　　尔晴，始终是一个威胁，她太熟悉娘娘的性情，甚至是软肋，这样的她能帮着高贵妃讨好皇后自然有她的目的。

　　可这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重回长春宫？还是要报复？

　　舒贵人献上琉璃佛塔，却没有献上舍利子，也清楚的让魏璎珞发现，一切，都会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

　　那么，尔晴会不会也已经回来了？

　　魏璎珞的猛地一坠，不安之感丛生。疯狂善妒而又不择手段的尔晴，即便重来一次，也一定是个疯子，若是她回来了，仙女娘娘的处境一定堪忧。

　　不！即便是回来了，她魏璎珞也绝不会让尔晴再伤害皇后娘娘半点。

　　璎珞想的入神，自然是没能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长廊下。那旧日里斑驳的老虎洞，那句‘名花飞出袖中香’，那些过去的记忆，隐隐有些浮现，倒叫她百感交集。

　　傅恒又一次伸出手来将她搂在怀里，扣住她纤细的柳腰，只是这一次，璎珞不曾动手。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傅恒挑眉，她却笑得那么开怀，眉目灵动，“我就知道是少爷。”

　　“嗯？”

　　“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即便相隔的远，也能分辨得出，是他。”

　　璎珞的目光淡漠，似乎是想起那年明玉死去的时候，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自己，只有他。

　　那年的怀抱虽然短暂，却是她后半生最美好的回忆，璎珞低头敛了敛悲伤，末了，又在心里添上一句，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她。

　　“璎珞……你……”

　　傅恒的心如同这暗夜里的烟花，忽然绽放，层次分明，忍不住笑得孩子气。

　　又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面颊上，小宫女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一刻不曾放松，慢慢的，又不经意间放进他的手心里。

　　少女的手柔软温热，不同于他的指节分明，傅恒红了脸，抬眼去看她。

　　烟花里，魏璎珞的身影都带着柔和，她也抬眼瞧他，不甘示弱般同他对视。

　　“富察·傅恒，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喜欢你。”

　　如同，喜欢我自己一般。

　　*

　　温热的茶水还氤氲着热气，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周身，纯妃轻轻抿了一口，斜光里瞧着魏璎珞满眼惊吓，亦是好笑。

　　十三年了，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也不枉这大梦一场。

　　她轻舒一口气，几乎是微不可闻。

　　容音，我回来了，回来还债。

　　往日张扬跋扈的高贵妃收了爪牙，坐在上首的位置，整日唱戏养狗，好不自在。

　　对，远在宫外的高恒大人生怕自家姐姐深宫里寂寞，又送了条小犬，纯白相间伴有斑点。

　　贵妃本就长日无聊，打发时间，倒也尚可，这金口一开便取名小花了。

　　纯妃眼见着魏璎珞嘴角抽搐，似乎是暗地里吐槽了几句，却也觉得好笑。

　　“纯妃，你怎么看？”

　　“臣妾以为，只要贵妃姐姐高兴就好。”

　　“可不是，取个贱名好养活，想那雪球，性子凶猛，往日还险些伤了皇后娘娘。可不是因为我把它看的太重了，让它失了章法？”

　　贵妃说着便要请罪，皇后心善，自然阻止，一来二往，倒是下首的愉嫔岔开了话题，抱着五阿哥讲了几句吉祥话。

　　贵妃性子高傲，自然不提昔日之事，借着皇后的东风，抱了几下小阿哥，给了些赏玩之物，也算了了一桩恩怨。

　　这般和谐的后宫，实属难见，纯妃眉眼闪动，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想。

　　那个花样百出，却又自成一派的魏璎珞，怕是也回来了。

　　她笑了笑，抿了口茉莉花茶，又瞥了一眼魏璎珞，意味深长。

　　令妃，魏璎珞啊，好久不见了。

　　魏璎珞确实心有戚戚，心不在焉，毕竟她前脚才动手换了傅恒的穗子，后脚纯妃便登了门，心里难免多想。

　　茶宴刚歇，妃嫔们都散了，璎珞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却见纯妃的步伐忽然顿了顿，声音温柔似水，“这后宫，终于平静下来，令妃，你的功劳不小。”

　　令妃？

　　难道？纯妃也……？

　　璎珞思绪万千，只觉齿冷，纯妃却已经又开了口，似是叹息又似悔恨，“浮生不过大梦一场，魏璎珞，你放心，我同你一样，只为圆梦。只是，我的梦里，是一个我亏欠了许多年的朋友，到底是我负了她。”

　　纯妃说的是仙女娘娘，璎珞心知肚明，看着她清高淡雅的身影，亦是无话。

　　她稍稍放下心来，又接了给寿康宫送礼的差事，一心一意，要将太后的心笼络过来。

　　只是，她没料到，这不测风云，来得这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