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关系

风寻看着手中布帛，陷入沉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惴惴不安。她与师父朝夕相处，自然可以辨明，这就是师父留下的书信。

师父是个出世的医者，于是她寻了法子离开，不告而别，不愿再与污浊人世再作纠缠，不愿待在那嗅得出血腥味的将军府中，去当回她那悠哉悠哉、安安静静的世外高人，风寻很能够理解这一番心境，只是却心中不解惶恐。师父又为何不与她告别，甚至连一面都不愿见一见，就这样简单的一封信，便将她扔在了外面吗？明明之前自己已经离开，师父难道预知得到自己还会归来，而将信留在了新郑吗？她瞧着帛上端正字迹：经历一番方能知晓心中所想，然医者于世须先自保，切记切记。

师父这是要她入世去磨练一番吧？

只是离开了师父，她在这大千世界中显得如此弱小无依，又要去经历些什么呢？又凭借什么去自保呢？医者若是能救得了万千世人，却最终不能自保，岂不是个笑话？

对面坐着的公子已饮完一盅酒，端坐着问道：“寻姑娘？”她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一时不知从何言起，只默默将信递了过去。

韩非看了几眼后了然，轻轻送回了布帛，口中感叹：“念徐先生果然清正高雅，令人敬佩，不愧为一代大家。寻姑娘，既然如此，更请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了。”

她垂下眸子：“用你们的话说，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全无武功，又能帮到公子的流沙什么呢？”韩非轻笑两声，伸出食指摇了摇：“诶，寻姑娘此言差矣，医者对这个乱世来说一直都很重要，先要能救人，方能救世，你说是不是？”

救人，救世……医者真有如此大的作用吗？又要用怎样的代价去达成这样的作用呢？

郑重地将信收了起来，她思考了片刻，好像将如今对她而言还有些庞大的道理捋清了一些，又更拨乱几分，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韩非爽朗而自信地高声笑了两声：“姑娘请随我来，卫庄兄、紫女姑娘还有子房他们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

……

流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组织，看似无形，却有强大的力量蕴藏其中，在所有不堪、腐朽与溃败之中产生一点点光芒，小小的火种或可燎原，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家之中也许大多数人都已经绝望，所求所得都是为了自己的苟活或是权势，而只有流沙，它存在，是为了理想，为了看似遥不可及的盛世。

这样的路途虽然遥远，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人甘之如饴。也许前路布满危险，但她想，她总有值得为之努力的理由。

合上了窗，熄了蜡烛，她转身解下搭在肩头的外裳，轻轻走向床榻，却忽然听得“咔哒”的轻微响声，动作一滞，迅速转身，少年还显单薄的胸膛便近在眼前。

仓皇退步，风寻惊异地瞧着白凤悄无声息地立于面前，面色不善，双眸含着怒气恨恨瞪着她。她一咬下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抬头，弱弱地道了一声：“小哥哥……”想要打破沉默，却一下激起了白凤压抑着的怒气。

白凤死死地瞧着这个本该离新郑远得不能再远的女孩，终于一口气将心中郁结倒出：“你回来了也就罢了，竟然不告诉我？你还敢加入流沙？这比起在将军府，你以为会安全到哪去吗？”

她喉中一哽，干巴巴地反驳：“我是机缘巧合才回来了一趟，本来就要走的，又……莫名只好留下来了。师父要我在这江湖历练，我若孤身一人，遇到危险才是束手无策。”

不等他再发火，风寻忽的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白凤：“白凤……你可知道，我师父确确实实是平平安安地从将军府离开的，对否？”

白凤瞧了瞧自己被抓得死紧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别扭答道：“嗯……就是我与墨鸦放她走的。”她眼中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心：“那你们……没有被责问吧？”白凤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又有些骄傲答道：“我们既然要做当然会万无一失，墨鸦一向有办法。”

“哦……墨鸦真是个好人。”

白凤嘴角有些不能忍地抽抽，忽然又想起自己此行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一把甩开女孩的手，又恢复了不满与沉怒：“墨鸦放你走，是因为我，保你性命无虞，你如此回来，是要将他的用心和我的想法都踩在脚底下吗？”

风寻一怔，还未及想好答案，便又听白凤背过身去：“我们的想法确实不重要，可是你呢？你就不管自己的安危了吗？”风寻有些着急，又想说他们的想法当然很重要，又想向他好好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好像自己没有兴国理想，又没有家仇国恨，谁能相信此刻仅仅是为了心中渐渐生出的憧憬与向往呢……“我……只是觉得他们做的事很有意义，又可以帮助到无辜平民，足以说服我留下。公子说，流沙定然会保护我的安危的。我既然做出了承诺，就要留下来为他们做事。”

“我可以保护你！如今你的境遇只会更差，不过是找了别人保护你，而又置身于更大的危险之中。你可知我是夜幕的人，是将军府的人，而你，”他的眼中变得有些复杂，又有些无力，“你是流沙的人，这样，我们就是敌人了。”

“如果在外面见面，我只能对你刀戈相向，那你又要如何？”

他忽的止住话语。门外脚步声传来，白凤脚下一转，便悄无声息跃出窗外，她耳中仍回想着方才的绝情之言，心中不禁无措又失落。门被轻扣：“寻姑娘，屋内有人吗？”她才回了神，涩涩答道：“没有……不过我自言自语罢了。”

门外紫女垂眸沉思，望向屋门的眼中似有精光闪过。

屋内人静静卧于榻上，却是再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