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她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忧心，自己又无什么倚仗，只好将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之人：“如此，多谢公子了。”

好在从师父那里得来的本事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她日夜思索，总算是将那部分得了急症的女子堪堪救了回来。

她有些了悟了，或许这就是为医艰难、得不偿失，师父却仍然坚持在险世当一名医者的原因，即使天道残忍，这世上总还得有人悬壶济世，去救那旁人不愿救、上天不愿留之人。

这其中的辛苦与欣慰，也只能冷暖自知了。

身后房门被轻轻叩响，她正蹙眉闭眼嗅着手中药草，轻应了声便不曾分心。

身后人倒是好涵养，她如此已是有些失礼，只是此种药草优劣暂时难辨，思索之中实在不愿被打断。待到她舒展了眉头，将东西放下，轻松的声音才将话题挑起:“寻姑娘钻研起药理来，真是全神贯注，令本公子钦佩。”

她笑了一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身补上了一礼:“你是在奉承我。我已经知道，公子是桑海荀夫子的得意门生，做起学问来，想必要更专注吧。”

韩非朗声笑开:“许久不见，姑娘还是那么喜欢开我的玩笑。只是有一问，非已经好奇了许久了，不知姑娘可能解惑？”

她挑眉，韩非便正色道:“那些女子，早就已经为世人抛弃，甚至连她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你又何苦冒着风险与辛苦，去日日救治？”

她了然一笑，道:“我明白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此事。世人都只知道医家有传世的手艺，什么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其实这些反倒是次要的，在我看来，更为珍贵的，是每一个医者发自内心，觉得众人平等的想法。也许众人因为如此举动觉得医者善不可言，然面对伤病之人毫不犹豫地去诊疗，而不在意病人的身份，是每个医家弟子都必须做到的最基本之事，”她目光灼灼，“否则，我也就不配为师父的弟子了。”

韩非细细听着，渐渐酝酿出笑意，眼中精光闪过:“姑娘果然大义，不同于常人，”他眼眸一低，随即又坚定，“本公子如今给姑娘带来了个大麻烦，不知姑娘可否再次相助？”

……

她以丝绢遮面，随着公子韩非向新郑城北而去。

眼前以木栅隔出的一片空地寸草不生，兵士四处查看着，地上一块块白布不同程度地起伏，她瞳孔一缩。心中惴惴，低声问道:“这是？”

韩非一向轻松的脸上忽的显出低沉来，嗓音似是挤出:“随我进来。”心中不安，却是想要弄明白，亦步亦趋。随着韩非掀起地上的一块白布，眼前之景立刻骇得她捂口后退。

作为医者，她当然不会害怕尸体，只是这里的尸体，却格外的死状惨烈，七窍流血、面容扭曲，青筋可怕地凸起，不知死前经历了怎样可怕的折磨。

她闭眼尽力平稳骤然如擂鼓的心跳，装作平静地走上前去查看，伸出的手却还是不受控地发颤。

抬头望了望周遭刺眼的许多片白布，她心中不禁沉痛:“他们……都是这样？”

“不错。”

“他们的衣饰很特别，似乎并不是韩国人？”

韩非走了过来，轻轻蹲在旁边:“他们是百越难民，昨日遇害。”

风寻抽出了死者已经扭曲的手腕，不禁吸了口冷气，语中犹难以相信:“按理说，弱小的难民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究竟是何人害了他们？”

“我请姑娘来，就是为了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另外，”他似是经历了一番思索，语带深意地问，“待你查验完毕，还需给我另一个答复。”

她正查看死者瞳孔，听闻此语有些莫名:“什么意思？”

韩非安抚一笑:“这是次要的，姑娘还是先查看此人伤势吧。”

这个韩非一向莫名得很，轻叹了口气，她便也只好专心于眼前之事。

片刻之后，她面色有些凝重，转身之时却见韩非身边又站了一翩翩公子，见她起身，立刻作揖:“姑娘有礼，在下张良。”

她条件反射地回了一礼，脑中刚思索了许多，如今乱成了浆糊，不愿再动一分，楞楞地抬起头来，却听韩非轻笑:“这是相府的长公子，以后也许会常常见哦。”

那还真是，有些高贵。她渐渐回了神，总之，此人面容如玉、气质温和，倒是能给了自己很好的印象。不过……

“为何会常常相见？”

她自去了紫兰轩，与韩非紫女这些原本认识的人都好几日才见一次，活得实在闭塞得很。韩非上前一步，弯腰深行了一礼，惹得她瞪眼后退了几步，却还是不同于以往那般玩笑，依然认真地开口:“非今日请寻姑娘来，不仅是为了这些无辜惨死的人，更是为了，请姑娘，加入流沙。”

“啊？”她眨了眨眼，眼前两人却是神情未变，淡定得令她觉得方才那惊人之语并未存在过。然而，她却是不能当做没有听到的。

“流沙？”

张良点了点头，语气越发轻柔:“风寻姑娘可以细细想一想再答复，我们并不是在逼迫你，不必太过负担。”

瞧着眼前两人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装出的极度真挚，风寻话哽在喉头，抿了抿唇暂换回了今日的正题：“还是先说说他们的死因吧。”

“我方才大致检查了一番，虽然还没有细致深入地分析，却也可以确定，他们并不是由寻常刀剑造成的外伤，就连内伤也受得很是特别，似是五脏六腑被狠狠烧灼，又似是被强大内功震得筋脉俱裂，症状与我曾治疗过的任何一人都不甚相似。虽然难以置信，但我想，既然他们是百越人，有没有可能，也是被百越的武功所伤？”

韩非垂下眼睑，不辨哀怒。张良轻蹙眉头，开口言道：“韩兄，有了风寻姑娘的诊断，更是佐证了你的看法。想必，就是天泽所为了。”

“嗯。”韩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子房，你在这里继续善后吧，本公子送风寻姑娘回去。”

“是。”

就要踏出栅门，她脚步顿了顿，想起来半刻之前的对话，咬了咬下唇，还是转头发问：“那个……流沙是什么？”

韩非：“……”

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