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镜湖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闻到了药香。很特别，她记得，从前在一座药铺门前乞讨的时候，闻过类似的味道，她这样的乞儿，就算生病，也没钱买药治病，好在她的身体不错，偶尔受了些凉也能扛过来。然而对药这种东西，却是一直未变的好奇憧憬。她看到那些喝过药的人脸都皱成了一团，便以为药都很难喝。可却十分疑惑，明明药香那样好闻，为何会很难喝呢？

收起不知飞到哪里的思绪，起身却见自己身上已然是一身灰色的布衫，是从未享受过的干净舒爽。一边的铜镜映出了她小小的身姿，好奇地走上前，抚了抚光滑的镜面。脸上身上的污渍都已消失，显然被细心地打理过，淡灰的衣裳被洗得有些发白，明明是朴素无光的颜色，但女孩年幼稚嫩的形象却给了它生气，莫名地显得合适。

又看了看周遭的景象，这是一座木屋，门边有一个架子，上面陈列着各色药草，她恍然，这就是这股药香的来源吧？靠墙的架子上满是卷轴，她翻了翻，当然是半个字都看不懂，不过有些书卷上画着许多种不同形态的植物，联想到药味满满的屋室，她想着，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大夫？

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环境十分静谧祥和。

这样的祥和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难得与珍贵，然而，她本应有的欣喜却忽然被另一股更大的不安所代替，之前的事情一点点地回到了她脑中。她怎么能忘了，小哥哥可能此刻还身陷囹圄？急忙往门口跑去，却见木门被一双手先一步打开。门开得慢悠悠，与这个地方给她的印象相符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她有些等不及地一推木门，门外静静站着的是一位面容格外温柔的中年女子，她的一切匆匆便在这一眼中变缓。

身着一袭米白色衣袍，发上的头巾是淡淡的蓝，微风一过，柔软的裙摆漾出小小的一点弧度。相比容颜，她的安宁与沉稳更先一步让人注意，岁月在她的脸上平添了些许细纹，却更突出了她的慈祥温润。

女子说话了，轻轻柔柔的声音让女孩冷静了下来：“是我救了你。”

女孩却又急了：“那你有没有救到小哥哥？他被士兵抓走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一双眼中的希冀满得要溢出来。

女子从善如流地没有计较小孩子忘记道谢。只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见女孩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又安抚：“我是在新郑城外见到你的，我确实听说过新郑城中有些位高权重之人抓捕半大的孩子训练来为己所用，若是你的朋友够厉害，想必便会活下来的。”

女孩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小哥哥很厉害，但也很善良，如果有人欺负他怎么办？究竟是什么人要抓他？您告诉我，我以后一定去那里寻他。”

“你知道这个并没有好处，更何况我不太入市井，具体的也无从得知。你也不必徒然忧心，也许他的善良反倒能给予他运气。若是你们有缘，便一定会再相见的。”说着，女子递出了那块她晕过去的前一刻曾握在手中的布。

她乍看到这破旧却温暖的布帕，骤然回忆起追不回的点滴，不禁眼眶发酸，倔强地忍下了将落的泪水。我们，会有缘吗？天下那么大，要怎么才能见面呢？握了握拳，又松开，用手轻轻抚摸了那方布帕，拿了过来，细心地藏在衣襟中。

上天垂怜，一定会保佑你没事的，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

被一双纤细的手引向了屋中的桌案前，女子替她梳着头发，手法轻轻，没有扯到过头发，初次被这样温柔以待，女孩有些羞涩地垂下头，不敢看镜中映出的女子。直到身后的人停下了动作，轻轻扶起了她的脑袋，示意她看。未及笄的孩子本只需简单地扎头发便好了，可女子却有心地为她梳出了好看的式样。女孩看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谢谢您，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这样打扮。”

身后传来轻笑：“从今以后，你也可打扮、念书、嬉戏，甚至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过得更好，比富贵人家的孩子懂得更多，不必再为从前流浪而自感卑微。我是念徐大夫，如若你也愿意，我倒是可以收留你。”

女孩有些欣喜地抬起了头，感到了梦里才有的雀跃，下一刻却又有些失落：“您的名字是念徐吗？真是好听。可我没有名字，本来，是想让小哥哥给我起的……”

念徐笑了笑：“我有个师姐，名为念端，我的师父就着她的名字给我了这个名字，可我并未依附于我的师姐而活，也能以一己之力传承救世绝学。你要明白，名字，不过就是一个代号，真正决定你的命运的，乃是你的自身。”

女孩似懂非懂：“这样的话，还请您随意替我起个名字吧？”

念徐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戳了戳女孩细嫩的额：“傻丫头，你一个小女孩，想要个好听的名号，本也无可厚非，”她在女孩满是期许的眼神中低头略微思考了一下，沾湿了食指在桌案上写下两字，“既然你对同行之人如此念念不忘，‘风寻’，如何？”

她看着桌上两个对自己来说只能算是图案的字，秀气十足地皱了皱眉，苦恼却有些兴奋地用细细的手指绕着画了一圈。

“这是我的名字吗？”

念徐似乎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我倒是忘了，还得教你这小丫头识字呢！”

她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乖巧地接话：“好啊，我都听您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字，小哥哥念来，是什么样的……”女孩满足却夹带着忧伤的模样，实在是可怜的紧，念徐慈爱的抚了抚她的秀发。

“想必是你我有缘，才让我在采药路上见到了你。你若当了我的徒弟，便不会只是乱世中的一颗可有可无的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