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探迷

回到江府，却见门外站了两个衙役，神气盎然的将我们拦住，一家丁见了我们，急忙迎上来解释，又着急向我们求救：“狄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我们随他进院，狄仁杰问：“怎么会有衙役在？”

家丁步履匆匆，只朝我们摊手：“我也不知道啊，老爷他们都在大厅呢。”

进得大厅，江锦、江合勋、崔大林的妻子和他娘都在，还有穿着官服的县太爷，另有一男子，略大我几岁，从未见过。唯独少了江灵。

狄仁杰问：“江老爷，出什么事了吗？”

江锦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县太爷。”说毕又指着穿官服的人向我们介绍：“这是咱们华荼镇的林曳林大人。”林曳神色好奇的打量我们，我们只得作揖行礼。他却毫不领情，转向狄仁杰，疑问道：“听江老爷说，你叫狄仁杰？”狄仁杰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又面带微笑：“草民是狄仁杰。”那林曳又往我看来：“这人有点面熟啊？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能开口是一，二来也怕他认出了什么，现在的我实不便更多的人知道。狄仁杰立即接过话：“他叫曾俊，是草民的一位朋友，小时得了怪病，不会说话。有冲撞大人的地方，请大人见谅。”

林曳一脸鄙夷，满口不屑：“原来是个哑巴，难怪看着让人别扭。”我沉住气息，不去理会。狄仁杰见状再次接过话：“敢问大人是谁报的案？”

“是我。”一直没出声的男子接了话，崔大林妻子也跟着回答：“还有我。你们这么多天都没有查出来，我相公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狄仁杰看向那男子：“你是……”

男子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程秦。”江锦接过他的话向我们介绍：“他是奶娘的儿子，绥州军校尉。”听此言论，程秦更加神气，狄仁杰立即笑道：“原来是军爷。难怪……”程秦颇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狄仁杰依旧笑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军爷你气宇不凡，撑得住大场面。”

程秦斜睨一眼狄仁杰，不再理会。狄仁杰的意思是，死的是他娘，他却一点悲哀的情绪都没有。我正如是想，程秦指着我说：“大人，依方才三公子和丫鬟的言论，这个人嫌疑最大，就请大人秉公查处。”

狄仁杰向我看来，我也甚感奇怪。林曳只吩咐一旁衙役：“来人啦，先把他带走，回衙门后再审。”

“大人。”狄仁杰忙阻止，“这件事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搞清楚，怎么能这么快断定元——曾俊是凶手？”

梦瑶也帮我开脱：“大人，阿俊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杀人的。”

先前作证的丫鬟又站出来：“大人，我真的亲眼看见，是他杀的奶娘。”江合勋也跟着指证：“我也可以证明。”

“江合勋。”梦瑶疾步跨到江合勋面前，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阿俊杀人的？”

梦瑶如此一击，江合勋更加愤怒，言辞激烈：“大人，当时在现场的只有奶娘和王元芳——”

“你闭嘴，元芳不可能杀人的——”

“梦瑶。”狄仁杰出声制止。林曳显然听清了两人的对话，疑问：“你们刚才说谁？王元芳？”程秦也接过话：“王佑仁的儿子？”两人齐齐向我看来，我无处可躲。梦瑶急忙上前拉住我手臂，小声道歉：“元芳，对不起。”我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只是现在他们有可能知道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举动？

狄仁杰迅速岔开话题：“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误会，请多给我一点时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话音刚落，林曳便上前来指责狄仁杰：“本大人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说法了？你们同逆臣的儿子在一起，就是包藏罪犯，来人，将这些人一并带走。”

衙役一得令，当即就要行动。狄仁杰厉声喝止：“慢着。”可衙役根本不听，直面走来，狄仁杰拿出藏在身上的金书铁券，呼喝：“谁敢乱动？”

认识狄仁杰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凌厉。我突然有些自责，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先前他一直低声下气，便是不想露出身份，现在为了保我却不得不摆起架子。林曳、程秦和一干衙役见到铁券，惊惶下跪，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锦江合勋和一众家丁还不知所以，但看到林曳等人跪下，也跟着下跪。

狄仁杰朝林曳俯下身，言语逼人：“林大人，我本不想将陛下请出来，但你一再逼迫，我不得已为之。江府的案子我自会查处，就不劳林大人你费心了。还有，这位公子叫曾俊，希望你不要认错了人。在这里见过我的事也请你保住秘密。”

“下官一定照办。”林曳连连应承，狄仁杰的脸色才算好了一点。我们四人站在边上，都为狄仁杰的异常担忧。梦瑶轻声问：“小虎今天怎么了，好吓人！”婉青拉着她：“我和元芳在这里，他也没有办法。”

林曳带着衙役离去，狄仁杰收起金书铁券，向江锦道过歉，解释我们并不想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又承诺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才离开大厅。我几步上前追上他，他转头诧异问：“怎么了？”

“谢谢。”我开口道谢，他却满脸惊诧之色，随即又露出笑容，戏谑我：“谢我啊，不知道王大公子怎么个谢法呢？金银珠宝还是以身相许？”

我斜睨他一眼，也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和狄仁杰正经，无异于自讨没趣。

进了我们居住的四合院，狄仁杰带着我们直走向一间平时不常去的屋子，进了门他便问：“婉青，怎么样了？”婉青按了按墙上的一个花型图案，旁边的木柜缓缓滑开，暗匣里藏了一个铁质的小箱子。婉青将它取出，打开，竟是一个精致的滤水器，下面的碟子里已盛满了无色的液体。

“婉青姐姐，这是什么？”梦瑶和二宝同时发问，婉青答：“毒药。”正准备伸手去端的二宝听到毒药，立即缩回手。狄仁杰大惊：“你小心一点，这可是剧毒毒药。”

难道是，念香？我抬眼看向狄仁杰，他没说话。那么就是了，用念香提炼出来的毒药，真的会使人正常死亡吗？还有，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让婉青研制这个毒药的？狄仁杰吩咐：“二宝，找几只老鼠来。”

“好。”二宝蹦着出去，不多一会真提了一个笼子进来。狄仁杰忍不住夸赞：“速度够快嘛。”二宝呵呵笑着，将笼子放到桌上，梦瑶一边嫌弃一边同情不已：“你们想用老鼠做实验，老鼠也是生命啊。”

狄仁杰将笼子猛一下晃到梦瑶面前，梦瑶惊叫一声，死死拉住我。狄仁杰还不罢手，玩笑道：“你要是不忍心，让它晚上陪你睡吧。”作势又要揣到梦瑶怀里，梦瑶小手一挥，将脸埋进我腋下，嗔怪道：“你恶不恶心。”

狄仁杰一脸的得意样，将笼子放到桌上，喂了它毒药。不多时，饮了毒药的老鼠死去，婉青和梦瑶细细分解了一会，得出的结论同简儿和崔大林一样。如此来看，我们找出了杀人的武器，可他们又是何时在何地中毒的呢？关于江府的这个秘密，我们听到的绝不是完整的始末，目前的情况看，江灵的嫌疑的确最大，可若真是她，为什么江府所有人都要护着她？还是说有人嫁祸于她？

“诶，元芳，在想什么呢？”狄仁杰问，我收回思绪，他边走边说：“你跟婉青他们再去问问崔大林的妻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掉的线索，我去会会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将军。”

“二姨太？”崔大林妻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们几人，“这个我怎么不知道？”自从我们向她说出江锦曾娶过二姨太，她就几乎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对其他话语置若罔闻，梦瑶再一次问：“请问你知道崔大林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去了哪里吗？”

这一次，她才真正停下来，脸色有些为难，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不想提及此事故作惊奇，她缓缓答：“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江家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我只知道自从江灵回来后，他就经常向简儿叮嘱什么，后来简儿死了，他怀疑江芷宣，我也是莫名其妙，再后来，江芷宣也死了，他好像就知道了什么一样，变得神神秘秘的，那天晚上他又出去了，因为早上我才同他因为这事吵过，所以也就没在意，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就……”说及此，她眼圈红红，抽泣起来，我们也不好再追问，梦瑶婉青安慰她。一旁的老婆婆却在这时说话：“江家老爷从前是军营里的人，后来不知怎的回来后再没去过战场，对人也好，所以大家对他极其尊重，若要说二姨太，当时好像是有一点风声，但是从来没人见过，所以久了也就没人提起了，再说也没人相信。江家的声望越来越大，怕是毁不起这名声吧。”

怕声名狼藉才不让外人知道自己娶过姨太太，这说法未免太牵强了些。若非只为追求唯一，男子娶妾也是常有的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定是这里面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暗示梦瑶，让她说服崔大林妻子，让我们去他家看看。

他们家虽是平民，却也生活无忧，家装也有些考究，进了屋，老婆婆便为我们端了茶水。我们谢过，直接进到崔大林屋子。东西整整齐齐，还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只不过几天没人居住，就好像空了许久。我走到衣柜旁查看，虽不确定能看出什么，但不想放过一丝机会，往往最重要的线索就会出现在最明显的地方。

衣柜无甚奇怪，我移开步伐，看向旁边的墙壁，高悬了一副送子观音，我转头看向他妻子，又回过头，难得世上有情人。欲看往下一处，却见挂画底下有隐约的方形痕迹，果然有玄机。又看了四周，发现那幅画不是悬挂，而是画轴紧贴着墙壁，我轻轻按动低端的画轴，方形砖块缓缓退向墙内，升出一个盒子来。

我取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簪子，同江灵一模一样的簪子。崔大林怎么会有这样的簪子呢？她和江灵到底是什么关系？梦瑶见到簪子也诧异：“这不是，江、灵的簪子吗？”

二宝凑近一看，惊道：“嘿，还真是。”崔大林藏得这么隐蔽，想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江灵或是江家人的关系，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呢？我拉过二宝，问他有没有纸笔，他还真从口袋里拿出了笔墨纸砚，这倒是始料不及的。我把问题简要的写下来，让他们去问。

来到大厅，梦瑶便拿着簪子去问老婆婆：“婆婆，你见过这支簪子吗？”

见了簪子，老婆婆眼光突然发出惊奇的光芒，似是看到了失去多年的宝贝：“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梦瑶看看我，我点点头，她说：“是在你儿子房间发现的，藏得很好呢。婆婆，你知道是不是？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婆婆拿着簪子，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这支簪子是我老伴给我的唯一珍贵的东西，当年他还只是江府里的一个小跟班。有一天，他拿着这支簪子回家来，说是江府的老爷奖赏他的，其他人都没有，叫我别到处张扬，我真就把它当做宝贝，也舍不得戴，可是后来无端就不见了，我找了许久，终是找不到也真相信它是丢了，想不到竟是被藏起来，当初我就怀疑这支贵重的簪子来路蹊跷，果然是不适合我这样的人的。”

“你说你的丈夫在江家当过差，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多年前了吧，对了，好像就是那个时候，传出了一些江老爷娶二姨太的事，可过了半年，谣传也就平息了，就是那时，我家老伴给了我这支簪子的。后来他再没去过江家。”

“婆婆，这支簪子能先借给我们吗，我们用完了就还给你。”

老婆婆虽不舍得，却也很大方，只说：“这种东西本就不该我这样的人佩戴，还是你们拿去吧，希望能找到适合它的人，”

梦瑶将簪子递给我。我也是毫无头绪，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江锦娶二姨太，崔大林的父亲离开江府，大概也就是江灵走丢的时候。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系列事件的？

簪子。有字？我细看，靖。人名。那另一支簪子也定有字。我从身上取出江灵的簪子，果然有字。月。

它们是一对。

为何，又分开？

——另一边的狄仁杰。

狄仁杰同元芳说去找程秦，其实是骗了他们，他要去找的是江灵。从进江府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这个大小姐不简单，她的身上有种坚韧且冰冷的气场，让人捉摸不透，而最重要的是，在袭击他们的黑衣人中，他似乎看见了这个江大小姐的影子，虽然没能正面相识，但他始终有种直觉。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元芳，也是因为她曾救过元芳，何况他也不能确定，所以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如今证实了簪子是她的，那她就有害人的嫌疑，他狄仁杰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线索。

嫣然居。狄仁杰径直向大门走去，里面的丫鬟急急出来将他拦住：“狄公子，可是来找我家小姐？”

“是，劳烦姑娘通个信。”

“实在不好意思狄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舒服，还在休息呢。”

“那有没有请大夫瞧过？”

“瞧过了，也吃了药，多谢狄公子关心。”

“那就好，那狄仁杰改日再来拜访。”狄仁杰转身，一抹媚笑挂在嘴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纵身一跃，轻松进了内院，神不知鬼不觉。

奶娘刚刚死去，江灵便称病卧床，这里中蹊跷显而易见。想骗过他狄仁杰的法眼，真是天真。

“咳咳……咳……”咳嗽声从屋里不断传来，狄仁杰停下脚步，隔窗静听。

“姐姐，你这病不轻，可不能再拖了。”江合勋的声音。

江灵虚弱着声音：“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用担心。倒是王公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查出谁是凶手了吗？现在奶娘也死了……咳……”

“姐姐，你少说点话，多休息。”

江灵果然生病了。真有如此巧合之事。难道自己真的怀疑错了？狄仁杰转身，翻墙离去。

江芷宣屋内，狄仁杰仔细的找着什么，却不防被进来的程秦吓了一跳。狄仁杰埋怨：“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程秦打趣：“这做了亏心事的才会怕鬼，你也做了亏心事？”

“亏心事倒是没做，只是怕有的人长了副关公的模样。”

程秦词穷：“你……”

狄仁杰不理会他，边查看边问：“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看看宣妹妹关你什么事。我还想问你呢，你来这干什么？”

狄仁杰当下有了主意，也不找东西了，只问：“你和二小姐，感情怎么样？”

听闻江芷萱，程秦沉稳的脸上露出无限怜意：“青梅竹马，却并不是两小无猜，她是个心思及其缜密又敏感的人。我与她书信之中也时常可感觉到她的悲悯情绪。”

“悲悯？”狄仁杰诧异，程秦点点头，“是的，她外表看不出来，内心却忧郁至极，我为了开导她，便时时说些守护她的话，她似乎开心了一点，我希望她过得越来越好，便与她订下终身，谁知道……”

他们竟然订婚了？这是狄仁杰未曾预料到的，他岔开话题：“那还你记不记得当初江老爷娶了二姨太的事？”

程秦反问：“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知道？”

狄仁杰笑得诡异：“这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你二十几岁了吧？哪能不记得。”

“看不出来你狄仁杰还有两下子嘛。”

“别那么崇拜我，还是跟我说说当年的事吧。”

程秦只差没让狄仁杰噎死：“当年我也只有六岁吧，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不过二姨太来的那天我倒是知道的。因为那天是我娘和我住进江家的第二天。”

“你们为什么住进江家？”

“因为我爹战死了，无家可归，便住进了江府。我娘又不愿平白受人恩惠便做了奶娘帮忙照顾江家小姐。”

“是江灵吗？”

“好像是，记不清楚了。”

“那二姨太又是为何进得江家？又为何出走？”

程秦斜视着狄仁杰：“不、清、楚。”

狄仁杰急忙拉住他：“军爷莫怪，我也是破案心切嘛，言语上得罪的地方请多多包含，啊？”

程秦又停下来，继续说：“好像是江锦执意要娶的，听下人们说，为此江锦还和他父亲吵过架。只是这个二姨太好像并不愿意嫁过来。几个月后二姨太生了一个女儿，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你说二姨太嫁过来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我也不确定，只是她真的来了没多久孩子就出世了。”

“嫁进江家之前有了孩子？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些事情了。”狄仁杰不再听他继续讲下去，又在屋里找东西。程秦也懒得理他，只让他别乱动了东西，自行离去了。

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极为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针线盒里的荷包。狄仁杰把它打开，里面装着平安符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还有一个地址。那地址便是元芳找到的地方。

谜底，终于快要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