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猪头山

猪头山。猪头山地势险恶，山路复杂，终年雾气环绕，可张显宗却是轻车熟路——这地方他曾经来过几次，自然毫不陌生。

他费劲地从腐败的枯枝烂叶中拔出脚来，攀上一处略为开阔的坡地，游目四顾，入眼尽是暗绿色──暗绿的树叶遮蔽了天空，一点蓝天的影子也看不见。

张显宗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绮罗……你到底在哪儿？

他的身后，朱副官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团座！”朱副官指着左前方的密林，“那里好像有动静。”

的确是有动静！

空气中明显地弥漫着一股丛林中并不该有的味道——是湿柴燃烧产生的烟味儿，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分布在四周的空气中，一时间也无从判断是什么地方飘过来的。

虽然烟味总能飘得很远，不过山林中空气流通很慢，这么浓郁的味道只能说明距离应该不会太远。

而前不久，无心刚刚焚烧了自己的尸体！

记得那时候，他的魂魄冉冉升空，曾经看到岳绮罗就在不远处的小密林里，一手摸着自己白嫩的脸颊：

“张显宗，我牙疼。”

他至死都忘不了少女在说出这句话，那水汽氤氲的声音。

“就在那儿！跟我来！”张显宗抽出手枪，大步当先冲了过去。

脚下坑坑洼洼地满是泥泞，腐败的枯枝烂叶到处都是，眼前的森林似乎永无尽头，尖利的树枝划破了他的军装……

头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然而张显宗已经顾不上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绮罗，等我！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传来了一声低微的轻吟。

声音很轻，很沉，若有若无，但却仿若兽吼，嘶鸣中仿佛还夹杂着什么，像揉碎了一百包妙脆角，又像锤面时发出的闷响。

张显宗蓦地拨开了草丛，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动物……

那人背对着他们，四肢着地，脸上的五官全都扭曲地纠结在了一起，上头全是粘稠的血液，一颗眼珠不知所踪，另一颗也已经脱离了眼眶若即若离地挂着。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巨大的伤口，看起来像是撕裂伤，而且几乎把脑袋从身体上硬生生地撕扯掉，所以它的头只能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体上，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他的身上挂着肮脏恶臭的衣裳，是军装。

跟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天爷，这是什么？！”

一个跟来的士兵惊恐的叫了出来。

张显宗没理他，他当然知道这是行尸，而有行尸出现，说明岳绮罗就在附近！

他的目光游弋着，焦急地在行尸群附近寻找那个娇小的身影……

然后他就看到了行尸后方的岳绮罗。

她曾经稚嫩白皙的小脸，现在已经在血痕下面呈现出了衰败的青灰色。凌乱的齐眉刘海下，她的右眼不再黑白分明，而是通体转成了血红颜色。

现在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美丽，然而在张显宗的眼里，却依然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依然令他神魂颠倒。

因为他知道岳绮罗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张显宗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觉得岳绮罗根本不该变得这么狼狈，她应该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轮美奂的花园洋楼里，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泡上一杯红茶，静静地坐在躺椅上看书；或者叫来一个戏班，一边吃着糖果，一边悠闲地听戏。

还要让她这么操劳，都是自己保护得不够。

所以……

“绮罗！”

他大喊一声，带着手下冲了出去。

听到呼唤，岳绮罗明显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对上了张显宗炽热的视线。

突如其来的变化太过冲击，即使是自诩阅尽人世的岳绮罗，也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她站在那里，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眼里有迷茫、有震惊、然后……多半还有压抑不住地喜悦。

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

阳光，在眼前飞速退散，那些高大的树木，也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般遥远，偌大的猪头山，四周围拢而来的士兵，竟都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唯一活生生的，便只剩下了彼此。

所谓一眼万年，也不外如是吧。

但就在这时，就在岳绮罗的身后，半空中的一个黑点开始飞速接近。

是无心！

染血的匕首正在他的掌中闪着森然地寒光，如同他的眼睛一样。

然而本该警觉的岳绮罗，此刻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的眼里、心里全都被一个英挺的身影占据了！

张显宗……他还活着？！

“小心！”

首先反应过来的张显宗一把拉过心爱的小姑娘，死死地把她护在了身后，跟着举起了手枪。

枪焰闪灭，半空中的无心蓦地一顿，跟着掉了下来，显然刚刚的一枪已经伤到了他。

他捂着肩膀，指缝里正不断地渗出鲜血，然而无心却好像全无所觉，瞪大了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张显宗：“你……你……”

这个人，自己不是已经亲手火化了吗？

怎么会……？！

张显宗懒得理他，他再次举起的手枪：“给我狠狠地打～！”

军令如山，可士兵们却恍若未觉，所有的人都在死死地瞪着四面残缺不全的行尸，不住地瑟瑟发抖。

“团座！”朱副官犹豫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先搞定这些……这些……”

他后头的话，全都淹没在了枪声里。

张显宗回手就是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脑袋：“谁敢不听命令，这就是榜样！”

这一枪显然震住了场面，士兵们再不敢犹豫，纷纷举起手中的步枪，无数地枪管同时喷出了火舌，密集如雨的子弹，带着强大的动能，呼啸着钻出枪膛，向着无心倾泻火力。

暴烈的弹幕严密得几乎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巨大的枪声响出肆意嚣张的噪音，在密林的上空回荡不休。

持续的射击整整延续了三分钟，直到浓密的硝烟彻底覆盖了火力中心那个身影，枪声才渐渐稀疏，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去看看。”张显宗一挥手。

他知道无心是不死的，他曾经亲自带人打烂了对方，可没过几天，他却依然好端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这一回，他决心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要把无心的残尸收集起来，然后烧成灰，再洒到空气里，他倒要看看，这样无心还怎么复活！

士兵们端着步枪刺刀，开始缓步地逼近……

“不过，这种密集的覆盖性射击，没有人还能活吧？”这是第一时间掠过所有人心头的想法。

但他们错了！

烟幕的中心根本没有人。

无心……

不见了。

弥漫的硝烟中，只剩下遍地的鲜血，在诉说着方才惨烈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