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听闻朝堂上有鸟族大臣想要迎娘娘回翼缈洲，被陛下严词拒绝。​

怪不得他今夜会无头无脑来问这样一句话。

“娘娘，您明明那么想念翼缈洲的……”

“回了，又能如何？”娘娘搁下了茶杯，只盯着茶叶出神。

“我曾对不住他们，如今又哪里好意思回去呢？”

“我只望他们如今，和我撇清一切关系，万莫因我这个废人，与他人再起嫌隙了。”

娘娘说着，声色渐渐低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收拾好茶具便预备着去清洗。

出来的时候，陛下还立在院中，瞧着那月亮。

我不知月亮到底有什么美的，娘娘一个人喜欢看也就罢了，陛下做了那么多年布月挂星的夜神，怎么也喜欢看着这凄凉的月光发呆。

“她想的吧？”陛下见我出来，便问我，只是依旧背对我瞧着那月亮。

我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想自是想的，只是娘娘她，终究是，回不去的。

想来陛下与我想到了一处，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她，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本座提”，便化为了一道流光消失。

那以后，娘娘就常常让我下界去玩，只是再不会问我凡间的事情了。

我有时主动提及，娘娘也兴致不高，只是装着颇有意思的样子，久而久之，我也不好再勉强娘娘。

只是回天界的时候，会带些东西，有时是路边的一捧小花，红红绿绿，生机盎然，有时只是些凡间机巧玩意儿。

娘娘偶尔会对他们多看两眼，却再没多余的心思。

我看着这样的娘娘，总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心思越来越难言，就像，就像那高挂云端的银钩，抬首可见，却触之不及。

水神仙上过来的前一晚，娘娘刚刚睡下，我正准备出门去，娘娘便问我，“烟萝，那琴呢？”

我正想回答，就听娘娘道。

“我如今越发糊涂了，被弃了的东西，谁还会念着留着呢？”

“我。”我转过身去，看着娘娘，娘娘卧在床上，墨色的夜晚掩住了她，我不知娘娘是何心情。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少顷，我叹了口气，回到房中将那架箜篌的“尸首”搬了过来。

并不是我一时兴起，爱上了音律，我只是，久久忘不了娘娘看它的神色，和那夜娘娘的哭声，犹言在耳。

娘娘见到它们，终于有了反应，她起身一步一步行来，明明只有几步远，娘娘却走了很久很久。

有几步，我甚至觉得她停住了，再不会过来。

我想去掌灯，却被娘娘拦住，说这样挺好，没有光亮，和她一样。

我看着娘娘，她渐渐跪坐下去，伸出手摸着那把琴，小心翼翼，万般爱怜。

我心里暗暗腹诽，既是如此珍惜，当初何苦摔了它。

娘娘摸着那琴，就着月色，坐在冰凉的地上发呆。

我想扶起她，她却不肯挪动一步，只是和我说，让她就这样静静待一会，一会就好。

月色与琴，和她，融为了一体。不知为何，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甚为多余。

天微微亮的时候，娘娘终于睡下，我出得门来，果然又见到了在门外的天帝陛下。

只是这一次，陛下的神色与以往大不相同，虽然依旧冰冷，高高在上，却让人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他只和我说了一句，她还好吧？明日，我再来见她吧。

只是，明日，他来了，却再没了她。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日一定可以再说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日一定可以再见的。

陛下和我，都是这样以为的。

只是娘娘，再没了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