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第二章（上）　　重阳在长安编好了远征军，一共是十六万八千四百多壮士，五十几个校尉，六百多个军侯，总领给贰师将军作西伐的元帅；将军幕府里设了八十几个官员，为宝马还诏派了两名执驱校尉。牛马十三万匹，无数的驴骡与橐驼，驾起軨猎武刚车，载着藁粮，辎重，冲棚和楼橹上扎满了赤龙旗，皮楯头画着蓝鲛黑豹。卒伍里，杂编着髡簪的逃犯，赭衣的匪徒，恶棍，豪贼，和落魄成博徒的贾人子。如今为汉家的声威混成了一军，就这样与广利再次带领的军队，踏上了漫长的征途。郁闷千里之外有没有人员，村落，有没有高山流水？这是一大片无边的荒原。让你怀疑千里之外哪里还会有国家，会有人民？天边低垂着一轮冷湿苍白的太阳，听说这叫作流沙上唯一的落日。　　这一天正赶着路，忽然领头军一阵金钲，全军前后扎住了兵马。抬头看，天空找不到一块飞的云，却丢失了太阳，黄沉沉的似雾，似烟，也分不清是井了什么季候。飞马传下了令，叫：“准备暴风！”可是还没有等军队反应过来。那漫天的狂风便卷地而来，将整一个队伍全部打乱。全军都慌了手脚，明天而下的石包与沙雨敲打着将士们的盔甲，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大量的牲畜被卷上天离地七尺之高，它们发出了绝望的惊叫。风暴卷袭了两个多时辰两耳里只灌着说不出名的昏沉，恐怖，震撼，恶狠狠的癫狂，只叫你想到白骨，寒冰，想到死。所有的人看看四周的环境，周围的大漠一片平坦，可地上却铺满了黑压压的尸体。他们全都血肉模糊，分不清哪些是牲畜，哪些是人。“噉狗屎的！”李广利往大漠上吐了一口浓痰，痰是一种由许多成分组成的物质。它的高液体含量是上皮对离子和水转运的结果，而它的大分子主要来源于血液的漏出或局部分泌细胞的产物。在大漠的这些苦日子里，李广利的下呼吸道已经遭受到了感染，因此才能产生一口浓痰。　　将军的心坎中渐渐叠织起恨和怒，李广利对身边的李哆说：“你记得从此向西，就进了我们前年寒的地狱，三四万兄弟都死在这些刁顽的中山狼的苦手里！我们这一行若是不报此仇，不死何为？”　　“这些中山狼确实十分可恶，将军咱们先把前冬的故事传遍全军，让兵士们燃起对他们的仇恨。然后在怒火交织之下再向他们发起进攻。”李哆答道。　　当晚前冬的故事一时传遍全军，全军壮士的心头都燃烧起复仇的烈火。“必须将他们全部消灭！”一名兵士喊道　　“屠城！必须屠城！”　　“将他们杀光！将他们杀光！”　　军营中传出杂七杂八的怒吼，将士们的杀欲达到了极点。他们的身心已经被仇恨所占领，他们失去了理智，如同一堆嗜血的怪物一般流着口水，已经没有任何军队能够阻挡这支来自天朝的恶魔军队。　　“请各位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要浪费兵力去攻打轮台呢？”有一个人依然保持着理智。　　“你他妈好好想想他们对我们汉人做的事！”　　“我依然认为我们要节省兵力，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攻破大宛夺取良马。”　　“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废话？”李广利瞪红了眼望着那名持反对意见的兵士。　　“将军请您三……”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毫无志气的家伙！谁帮我把他给我砍了？！李广利瞪着周围的人群。　　过了一会儿，从队伍中伸出几把钢刀，那几个拿刀的兵士用一种不满的眼神瞪着持反对意见的兵士。　　“你们都好好想一……啊！”持反对意见的兵士还没有说完，他的背后就挨了一刀，脊椎骨被砍断了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口吐鲜血，跪倒在地，用仇怨的眼神瞪着李广利，让李广利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好久他都会记住这个眼神。　　李广利再也看不下去了，夺过一把兵士的钢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名倒地的士兵颈部砍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名兵士的头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到了他的下场吗？还有谁？”李广利对着人群大喊。　　军队中的士兵再也没有一个敢违抗李广利了。这支军队将化仇恨为力量，屠杀大量无辜的生灵。　　清晨，在天山山角边，黑灰的愁云下托出了一座孤城，象一圈鬼影描画在山坡，不见人烟，只干枯的几丛树。候骑先到了城门前，堞头躲着几个背了弓的黑影，喊：“知道是大汉的圣军驾到，我们轮台小国，备不起藁粮酒宴来供奉。”　　“快快开城，叫豪酋出来迎劳将军！”　　“人民寒苦，我们不敢纳天兵，请赶向西行，听得乌垒城已经早备下粮草。”　　将军大怒，招集了军侯校尉们说：“这里就是前冬劫我们后距粮车的强盗！军士们杀进城，我们只要人头，不要财宝！”　　兵马一声喊，架起冲车，搭上云梯，铁盾和长矛象黑浪山向孤城拍着波涛，翻进了血井。在大汉的雄狮面前，轮台国的兵力显得是那么的微弱，这天底下也再也没有任何军队能抵挡他们的厮杀。仇恨是思维魔鬼，他将人的思维变得十分恐怖，充满了血腥与暴力。人们变成了嗜血的猛兽，任何礼节对他们再无约束作用。所谓的道德和伦理，只能约束自己的行为罢了。道德和伦理无法约束他人的行为。而一旦道德和伦理这两根绳子断掉的之后，人类所剩下的只有暴力。波涛里两昼夜的喊声，杀声，呼号声，刀剑声，城中滚荡起黑红的火焰；两昼夜的屠杀里渐渐腾出笑声，欢呼声，白雪上一地斑斓的污血。校尉报将军：“从鸡狗到妃嫱，没敢杀留下一条生命。”　　将军传令拿残城犒赏全军，在城楼上竖起大汉的军旗，即刻赶路。全军兵马象洗新了勇气，冰冷的三个整月，这铁刀枪到今天才尝着了腥咸的暖人肉。是军马加了新装，那车辕边矛英下答拉着血淋淋的头颅，压队的辎车里藏满半活的女人腿。轮台扫得好干净，回头汉旗下，象一团鬼影描画在山坡，焦了树，灭了黑烟，墨灰的愁云边遮没了残塌的壁垒。　　李广利的手中提着一个人头，他对着苍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我李广利也能如此威风！”　　等待着，等待着。军队再一次踏上了西征，轮台的消息几日间传遍了大漠南北。沿着山阳大道是连绵的绿川，从轮台到渠犁，乌垒，狡猾的龟兹，过温宿，过姑墨，直到队商云集的疏勒，七八座小城国一路都结彩搭长坛赶着献斗酒。他们说眼看见云朵里有紫影的天兵护汉军扫过轮台飞向葱岭。士兵们一天天增加勇气，天山的石壁也一天天高，白峰推着黑峰密密层层拥进了葱岭的一片，象海浪象浪牙，冠雪被松杉的千峦万岭。羊肠的小路在乱峰里盘绕着石岩，算是这座隔绝罗马和长安的摩天的屏障间一线唯一的鸟道。大军在疏勒国喂足了马匹，磨亮矛尖，重整了部曲，班发伍符，分派作十七道，旌旗浩荡着鲜明，攀上高山，战鼓和铜笳一声声盘过白峰上十七座关卡。一路常看见古怪的绵羊群，老牧人吹着羚角笛，赤松林里奔着长颈鹿；偶遇到挑着笼担的西胡商旅人，背着弓矰的猎夫，咶噪着囫囵的言语。盘下关卡，寒冬倒象转变成春天，涩河已溶了冰，两岸象青青润出芽草。远望大宛国村烟绞绕着村烟，绿野杂青松，好一座太平熙攘的世界。　　李广利咧开了牙，微笑着面对他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禁的得意起来。他转身对士兵们说道：“将士们，前面就是大宛国，我们的行程已经接近了终点，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战。这一战我们若是没有屠平贵山城夺得汗血宝马，无颜归去见天子！”　　可是他身后的将士却没有显示出兴奋，他们踏遍黄沙海洋，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到了宛国，一路上还没有任何享受的时间。他们受到的痛苦并不来源于战争，也不是来源于恶劣的生活环境，而是来源于刘彻的一己私欲，这才是痛苦的根源。欲望是痛苦根源，欲望越多，痛苦越多。但是权利大的人却有能力将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他人，完全由他人来承担这份痛苦。有许多欲望，有的是生存、生活必需的，有的则是更高层次的追求。有些人似乎看破红尘，隐形遁迹，不再追求世俗的欲望，可他又多了新的欲望—逃避世事的欲望，求得超脱的欲望。有的人拥有了一切，但又不想失去，那只能产生成仙长生之欲。所以说，人的欲望之根是斩不尽的。　　向西去，承担汉皇欲望所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