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茹音
「1」
白茹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台南潮桥的凌晨。
她看了看手机里跃动的号码，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按下接听键。
鱿鱼面在手边冒出热腾腾的蒸汽，她放下手机，用筷子挑起了面吃了两口，之后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此刻入目的整座潮桥夜市正身处于初晨迷蒙的潮湿与零星的灯光里，就好像一座海市蜃楼浮在黑夜的海面的上空。
摊头的老板正站在铁锅面前捞着面，看见她抬起头，于是朝她笑了起来，操着一口老练而熟练的台南话问她
“姑娘是台南人吗？”
茹音吸着面，摇摇头，也笑了起来。
“不是本地人，外乡仔。”
老板又笑了起来，继续低下头捞着面。茹音边吃，边看着热气腾腾的面起起落落，老板的手法熟练的就像是在拨琴。茹音看着看着，又笑了笑。
凌晨的潮桥夜市就像一座舞台和某一处特定的表演。
在台南住久了，白茹音时常会忘记自己出生的南广。当她偶尔记起南广的时候，脑海里是香樟树浓烈的香气和夏季干燥的灰尘，它们总是迎着延伸的柏油马路，从尽头扬起。
她一直记得南广是个相当干燥的地方，而潮桥的夜市，总是显得湿润而透着海洋的腥湿气味。
而这是她离开南广之后的第五年，自从二十二岁离开南广，她很少再回忆起那个干燥而充满香樟气息的城市，就像她提着行李箱登上火车的那一瞬间，就清楚地明白，她将一切都遗落在了身后，于是记忆也会沿着道路的直线始终前进，一如人生。
人很少会试图回头注视曾经遗落的一切，因为人很惧怕在回头的那个瞬间，后悔的情绪会如同潮水那样涌起。而人总是试图摆脱所有的不安和愧疚，以总是活在假想中的无愧于心里。
她继续吃着面，然而手边的手机继续在振动，她终于重新拿起了手机，然而注视许久，依旧没有接通。老板捞着面，见手机一亮一亮地闪着，便又侧过头笑嘻嘻地问道
“是你家男仔？闹别扭了？”
茹音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下头吃面。于是老板便觉得无趣起来，低下了头。
手机依旧在震动着。
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面，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喂。阿喑”
“茹音，我回来了。”
她咀嚼着面，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回来就好。”
“茹音，能不能……来南广……接我一下。”
她放下了筷子，很久都没有说话。之后她的手轻轻地抠了抠面前的桌子，终于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好。”
“茹音，谢谢你。”
之后电话挂断了，白茹音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动面前剩下的面条。她抬起头望向了头顶的天空。潮桥的凌晨就在此刻即将落下帷幕，而朝阳就像是撕裂天空那样逐渐透出了鲜红的流动。
很多年后，她重新想起潮桥夜市的这一天凌晨的这一刻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接下了这个电话，重新多了一份联结，也为宿命铺下了另一种羁绊。
之后的她想来，兴许人是从来无法真正愧疚的，因为辜负与亏欠从来都是不存在含义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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