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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边伯贤:你眼里的我

他做了一个梦。

大片大片的樱花树,而他置身于粉色的海洋。

在梦境里,所有陌生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五感减弱,模糊的理性却驱使着他不断向前。

背上的是谁?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一般。他疑惑地扭头去看,见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未来要成为他妻子的人,正枕着他的肩头,睡颜恬静而乖巧。

他看了许久,唇边的弧度毫无自觉地慢慢扬起。终于,他笑了出来。

为什么要笑呢?哪有那么多理由。只是做梦而已,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哪怕再荒谬的举动,也是合情合理。

没有再停留一会儿,他迈开了脚步,不知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是一片花的海洋,粉嫩的花瓣不断凋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无穷无尽,恍若一场永不终结的花雨。

“边伯贤…”

巧克力与酒精的香甜,仿佛都融入了耳边的吐息里,后背的人蹭了蹭他的头发,软软地呓语道,

“…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也会从头开始,你要是没事做,就陪我过冬吧…​​​”

……

他说了什么呢,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笑了笑,已经给出了回答。

路途遥远,走了好久好久,路过火红的枫树,天边的云彩绚丽而梦幻,他不知疲倦地走着,没有时间概念一般。

忽然,懵懂的旅人停住了脚步。

时间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房子。

干净明亮的窗户,扬起又落下的窗帘,莫名喧嚣的风,门前是她喜欢的院子。

天台上绚烂的菊花,轻轻颤栗的枝叶,门廊里随风而动的翠兰,生机盎然的一切,院子里的石榴张扬探着枝头。

他顿了顿,向前走去。

画面一转,周围的环境在短短几秒间,悄无声息地变了模样。

吱呀吱呀上楼的脚步,主卧里门窗大开,白色的帘布高高扬起,他一眼瞥见,窗外壮丽的夜空。

月亮浮在如水一般明净的浅绿色的天空中,月光如同松针一般,洒满了整个树林。

他侧了侧首,目光落在几步外的大床上。

婚后的第二年,某个萧瑟冷落的秋夜,他的妻子也曾酩酊大醉。

或许是因为应酬,更可能是因为工作不顺……

找着借口。他自欺欺人地以为与他无关,但从她唇里吐出的他的名字,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难以忽略。

这应该是件记忆模糊的旧事,可此刻,被子上闭着眼的女人,无论是那山茶花般的唇色,还是宛若深海处群青的秀发,比记忆里要鲜艳动人的任何一点,都不断影响着他,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怔怔地走到床边,不确定地伸出手,碰了碰泛着粉红的脸颊——

是温暖着的吗?

……即使在梦里,你也是如同太阳般温暖吗?

————

我过去似乎不太喜欢下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滴,泥泞的土地,潮湿而无孔不入的空气,说起来我的身体还算不错,可每次感冒都恰逢下雨天。

严格来说也称不上不喜欢,只是在年轻的某一段时光里,下雨总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于想要见面的人,要么是困在家里见不着,要么是见面后无比狼狈的形象。

像是精心打扮千里迢迢去见一个人,这样麻烦又劳累的流程,对于现在的我是做不出来了,这大概是属于小年轻的特权吧。

我已经二十七了,再过三年就奔三了,可还是常常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盛夏。

那个夏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但一生中只一次的国中时光,对于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大约都是特别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成绩称得上糟糕,做事也总是毛毛躁躁,总是在最后关头抄同桌的作业,偶尔因为迟到被罚站在门外,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更出格的举动。

但只是提到的这些错误,应该也不能全怪到我头上。那个年代的老师大多严苛又古板,仅仅只迟到一分中,也毫不通融,把我归到门外站的队伍中。

至于学习,那更是赶鸭子上架了。一看书就困,学了又忘忘了又学,我大概天生不是学习这块料。所以把老师气的半死,也不能怪我吧!

我会在数学课上睡着,会在体育课去图书馆看喜欢的图画,偶尔会随着早退的先锋队,去买校门口我最喜欢的蛋糕。

在那个人人都铆足了劲往前冲的年代,只有我最咋咋呼呼,一刻也闲不住。

还好在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是个被父母宠爱的小姑娘。

那时候我对未来的概念还模模糊糊,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逼着我成长。

与熟识的伙伴插科打诨也挺好,奔跑在溢满春风的河畔也不错,哪怕是爬上高高的树枝,只为抓住那只代表夏天的知了,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没关系呦,健健康康的,每天高高兴兴的,也很不错呦。]

我扑进母亲怀里,那时候她的衣服上,还没有萦绕多时的药味。

他们总是这样,对我过于溺爱了。

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后,我远远地跑开。光影炙热,空气被阳光烤得酥脆,耳边呼啸的风声还记忆犹新,我远远地回头,母亲在门前微微笑着,眼神却比不上笑容温暖。

而我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在父亲过世之时,终于读懂了母亲当时眼神。温柔,担忧,无奈,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我开始安静下来。

等到已为人妻,我终于体会到了平静生活的美好。但是我的丈夫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爱护我。

即使是这样,我也期待每一个与他共眠的夜晚,每一个有他在身边的清晨,每年的有他相伴的节日。

学着记忆里的母亲样子,熟悉家务,张罗着初一前夜的团圆饭,却没有等到丈夫的归来。

……

虽然只有一次。

而现在,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他的春节,要来了。

透过玻璃,外面湿淋淋的世界很温柔。

雨点模糊了景物的轮廓,人和汽车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时已经被不断落下的银针削去了棱角。外面的世界暗得似乎要把我吸进去,那是一种湿润的黑暗,恰似一个脱力躺倒的女人。

而屋内的景象恰恰与之相反,温暖明亮的白炽灯光照到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左手边已经擦过的玻璃不一会儿又氤氲了水汽,想来是大扫除的气氛太热烈了。

如果仅仅我一个人,忙到十二点也来不及把这所房子的各个角落都再清洁一遍,还好有严言严决的帮忙,使得原本疲倦苦闷的气氛都变得更欢快了。

此时,严言正在厨房帮忙洗碗,而他捣蛋为主帮忙为辅的弟弟已经出去倒了三趟垃圾,十分钟前出的门,也不知道现在跑哪去了。

正擦完了客厅里最后一块玻璃时,严决从院子里跑进来,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门。

而严言手里大概是碗或者盘子的东西应声而落

——

“咔嚓!”

“嘎吱!”

严言尴尬地看了我一眼,瞪了瞪气喘吁吁的弟弟,

“什么事这么急?”

“哈——”

鼻头冻得有点红的少年长吐一口气,大声回答道:

“灿烈哥哥快到了!”

“什么?!不是半小时后吗?”

严言讶异地问了句,也没打算等弟弟的回答,便拿起娟布擦起了手。

“姐姐,我先去接一下人!”

他一边对我说一边解围裙,在我理解目光中跑出了门。

擦玻璃工程大功告成,我转战厨房,清理地板上的陶瓷碎片,顺便把剩下的碗给洗了。

许是加入的清洁剂过量,不过在水里晃荡了几下,洗碗池里的泡沫就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几分钟前跟随哥哥跑出门的严决,几分钟后又跑进了客厅,木质地板因为大力的脚步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哈——累死我了!”

穿着羽绒衣的男孩依旧气喘吁吁,还没缓过气来,便和我的目光一起看向我脚下的瓷碗碎片。

……

“姐姐,”严决浅棕色的眸色不安地看向我,他抓了抓后脑勺,有些抱歉地问道:“…是我吓到你了吗?”

……

低头盯着地板,好一会儿我才扯出一个微笑,

“没有哦,是我刚刚不专心。”

“哦哦。”

男孩不放心地点点头,把哥哥的话复述了一遍,我听得不专心,意思好像是今天没办法帮忙了,明天再来。

“我知道了,告诉哥哥今天谢谢他,也谢谢你,…你快回家吧,明天记得来吃饭。”

我不记得是怎样说出这句话的,只知道因没听到回复而抬起头的我,看到的严决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放心。

“快回家吧。”

我安慰地笑道。

男孩轻轻带上门,空气再几秒后安静下来。

碗碎得很彻底,瓷白色的片状物在摩卡棕的木质地板上尤其显眼。瓷碗从手里滑落到现在,我的手只是僵硬地举在原地。

水珠顺着指尖,至上而下滑落至手腕处,一片温热。

雨停了,身处屋内,我不能闻到带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却能听到院子里肆虐的风声,路边的树上,早不见一片枯黄的叶子,仅剩的烂枝,也在冬风大力的吹拂里,从枝头断裂落下。

窗棂下的风铃,同样因风的吹拂,大力被拍在了玻璃上。幸运的是,小巧精致的风铃还不足以打破玻璃,使凛冽刺骨的寒风灌入。

温热或者冰冷,疼痛或者酥麻,一切感觉,在我的手上泯灭消亡。

我的手肘以下的部分,失去了知觉,此刻如同精美的模具一般。

奇妙的是,无可名状的病症渐渐吞噬肉体上的知觉,使疼痛和舒适都渐渐消隐在时间里。这种吞噬具有无与伦比的无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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