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润玉已许久没有做过梦了。每夜一闭眼都是旭凤邪佞狠厉的样子，于是干脆不睡，左右灵力已经逐渐恢复，不睡也无碍。

他以为自己与旭凤也就这样了，一梦荒唐，梦醒了，罪臣还是罪臣，天帝还是天帝。

可旭凤并不这样想。于旭凤来说，从前才是大梦一场，历经背叛与失去的天帝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反思了一次。关于父帝母神的残酷与不公，关于自己不听不看的愚昧，关于叔父和彦佑的偏私，乃至于锦觅和他的第一次……春日暖梦……

润玉算计筹谋不假，却也着实是被自己、被所有人逼到了绝路，他本质就是一尾善良的龙，他会切身在乎每个小小生灵，一边说着“雷霆雨露尽出天门”，却不曾真正伤害一品花木，哪怕逼位也非得力求兵不血刃。可笑自家兄长一边算计一边还会厌弃着自己鄙陋不堪，试问天下还有哪个坏人会为做了坏事觉得痛苦不安呢？

这样想想，润玉坏得让他心疼，坏得使他发笑。

恨抛下了，爱就露出来了。

神的一生太漫长，他总要有什么作为让自己活下去的欲望。“旭凤，”他对自己说，“你再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除了润玉、唯有润玉。”

润玉，他曾经最喜爱最信任的兄长、最厌恶最痛恨的敌人，唯有润玉了啊……

于现在的旭凤来说，心疼也好、好笑也罢，都是他抓住润玉的希望。润玉内心善良柔软，又重感情极度渴求感情，还喜欢把错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以洞庭相胁、自由相诱，润玉就跑不了了，再动之以情持之以恒，要他接受自己这一点点龌龊想法想来也就不难了。

要他接受这般禁忌的感情也许痛苦，但没了别的退路润玉也只能偎进他怀里。时间长了他总是会放下，然后看到自己的真心、接受自己的爱。

——是了，他爱他，旭凤爱润玉，情不知所起，恨不知所踪，无所谓纠葛因由，他爱他。

不过还是要先给他些时间缓一缓，对付软玉娇花总归是急不得。往后千万年，润玉都会是旭凤的。

旭凤于是忍着不去找润玉，忍了很久很久。

润玉没了旭凤的骚扰，安生炼化了炎海果的药性，龙角渐渐收了回去，也不再有化鳞的迹象，他多年来受罚受伤体内积累的火毒在旭凤的帮助下也基本上都已清理干净。应龙不会涅槃，全靠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几个月前旭凤与润玉的荒唐还误打误撞地以灵修的方式滋润了应龙神体。

润玉掰指头算算，自己安安生生再活个几万年应该没问题，想来旭凤也不愿再见到他，于是通过了听像旭凤递了奏呈，希望离开天宫四处巡查一番，做个散仙。

他想，可以先去洞庭湖看看明泽——鲤儿长大后彦佑为他取了明泽作表字；然后他要找找彦佑，彦佑怪他算计、气他害了锦觅，却还是照顾鲤儿和洞庭到鲤儿成年，还托了邝露给他带自己“四处玩乐”时“无意”寻到的仙草药果，润玉打算好好给彦佑道个歉，让他也带自己在人间游历一番；最后润玉要选个好地方重葬娘亲，在凡尘聊度余生。

润玉想得好，旭凤却急了。

看到润玉的奏请已是清夜。旭凤急冲冲赶到了璇玑宫，却在殿门前止住了脚步。那半日荒唐过后的慌乱茫然紧张愧疚似乎又齐齐翻涌出来，推门的手抬起又落下，又再次抬起。

反复再三旭凤终是推开了门，他想问润玉：

你不要我了么？

你走的倒是痛快，你教我怎么办呢？

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关心或留恋吗？你不怕我做不好天帝？

他又想：我就该直接把你绑起来，我对你好就是为的放纵你往人间跑吗？

我要狠狠吻你，干脆直接告诉你我的心意，兄长总归是会依我的……

可是眼前，润玉倚着一方石峰，双足化尾泡在旭凤不久前遣人为他开凿的寒池里，明月洒下银辉给池水、顽石、美人都度上一层清光，寒池表面溢散出仙气显得一片朦胧。

雾茫茫的池中龙尾有规律地慢慢拍打着水面，尾鳞与涟漪闪烁着粼粼的光，尾巴的主人安静闭着眸，鸦羽般的睫毛下有淡淡的青影，想来是不知为何很久不睡直到泡尾巴时累极睡靠在了池边。

雾气还在弥漫，润玉安静的倚在那里，呼吸匀长，似乎随时都要消失在那片雾里、池边。

旭凤这时才忽然觉得心慌极了。他过去紧紧环住润玉，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更用力收紧双臂。

润玉轻哼出声。

他不愿躺在那张寝床上，也不愿睡觉，只靠着每日泡在水里舒缓一会儿，今日精神放松，竟睡了过去，熟料没睡一会儿，就被人紧紧抱住。他眉头微蹙，睁开眼就看到了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