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三：九重天后（3）

　　一月时间飞速而过，邝露起得很早，精心地替我梳妆打扮，我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袭银绸婚服，衣裳上绣着金色的并蒂莲纹路。

　　我看着看着，却忽然觉得眼前的这片银色十分刺眼。当初我在洞庭湖畔同润玉的成亲的时候，又何尝有如今的排场？

　　可是，那场婚礼虽然简陋，却是我一心期待的；这场婚礼虽然隆重，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再嫁给润玉了。

　　我和他曾经对着四海八荒起誓，此生永不相负，可是他食言了。他负了我，我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他负了我，我便应该履行我的诺言，弃了他，永不相见。

　　邝露扶着我，一路往九霄云殿而去，路过那处芙蕖花时，我停下了脚步，平静地看着那处圆台。

　　邝露催促我：“天后娘娘，吉时快到了，您还是快些动身吧。若是错过了吉时就不好了。”

　　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微微一笑：“邝露，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照顾，你的这份恩情，我和孩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若是来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邝露虽不解，却还是道：“娘娘言重了，邝露所做的一切都是分内之事。况且当日是陛下让我好好照顾娘娘和小殿下的。”

　　“不，还是谢谢你，我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声谢谢了。”我目光遥遥地望着那处，平静地一支一支摘下头上的发簪和凤冠。

　　邝露赶紧阻止我：“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用那最后一根金簪划开那身喜服的长摆，金光璀璨的凤冠重重摔落在地上，三千青丝垂在脑后：“邝露，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

　　说着，向那处圆台迈去。

　　邝露和身后的仙娥们扑上来想要阻止我，却被一道结界困在了外面。我不知道是谁在帮我，但是我知道，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若是凡人跳下临渊台是灰飞烟灭，那我也认了。只要我能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我能再也见不到他，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我都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于我而言，临渊台的惊雷声，远远比不上他带给我的伤害和痛苦。

　　比不上丧子之痛，比不上被欺之痛，比不上无助之痛，什么也比不上。

　　站在临渊台边的那一刹那，无数的罡风吹刮着我的发丝，在一片紫雷之中，我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喜悦。

　　其实我当年，不应该嫁给你的。若是时光可以重来，我不会嫁给你的，润玉。

　　我失子之前，他从未提过要在这九重天上同我成亲。我那时心中一片冰凉，愤怒和恐惧一齐涌上来，什么情绪都有，五味杂陈的，可却独独没有喜悦。

　　那时我就在想，既然他那么喜欢那个女子，又为什么要与我成亲？如今竟还说出要娶我这种话来。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那不是爱，那是怜悯。他只是可怜我，可怜我一个凡人，在这九重天上失了孩子，虽是我自不量力地想要生下天族长孙，却也值得可怜。他可以有很多侧室，给我一个不痛不痒的正妻名分并没有什么。反而还可以以此昭告天界，他是个有情仁厚的君主。

　　我一时有些茫然。

　　在这九重天上，他是我的唯一。自怀上腹中的孩子，我就一直想着，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世上最好听的名字，给他穿自己做的衣裳。

　　可惜，璇玑宫中的那一把火，烧光了我给孩子做的衣裳，也烧光了我对润玉所有的情意。他根本不知道孩子对于我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在那么多个没有他的夜晚，我都是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才可以稍稍得到些许慰藉，和一丁点儿继续撑下去的理由。

　　可是，这冰冷的九重天，竟是连我最后的这点念想，这点盼头都要夺走。

　　我仿若一个穷尽一生都在追求毕生所愿的人，为这心中的那一朵昙花，翻过千山，淌过万水，最后终于发现了多年的那朵九幽昙。可是，若是想要摘下它，便要跨过万丈深渊，退一步则抱憾终身，进一步却是万劫不复。

　　我终是爱不能，恨不能。

　　临渊台下天雷阵阵，电闪雷鸣之间，额间昙花消散，前尘往事接踵而至。

　　四海八荒一时间祥瑞密布，十里烟霞春盛，万丈金芒流转。

　　皓德君十三万九千七百八十二年春，青丘东荒女君白清上仙飞升上神，是这四海八荒的第二位女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