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中,竹炉汤沸火初红,母子俩隔着炕桌茶具在窗下相对而坐。
青桐将和亲王送来的古籍书盒推向永琔,口里说道:“嘴里不敢响出声儿来,拿本古书和我打机锋。啧,倒教蝇营狗苟污糟了书本学问。”
她心里明白和亲王的意思,却还有意试一试儿子。
“后人修史多爱以古喻今,宋时修的唐史固然叫人讥笑,五代修的也未必就真是完璧无改了,毕竟圣人的学问都被拿来限在框里谋荣华富贵了,更不提这些帝王将相面目全非的家谱了。”
永琔却恍若无觉,只是顺着唐史这由头轻声劝慰,抬手给青桐奉了刚刚烹好的茶汤:“安溪那边今年贡上的青茶,额娘试试儿子的手艺。”
“人家拿你比魏王泰,你倒坐得住。”
青桐轻轻说了一句,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铁观音七泡有余香,你的手艺要差到什么地步,才能叫人难入口呢?“
永琔微微一笑,说道:”这安溪铁观音自皇祖年间方兴盛于世,多是南人所爱,北人少有所好...儿子身边,唯有额娘称得上这里头的行家,只能请额娘赏脸指教了。“
青桐自然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看着这个自从沾染权力后就越来越觉得陌生的儿子:”额娘知道你的孝心,原是额娘年纪上来了,口重,改了往日用茶的喜好,丹福伺候我喝茶几十年了,尚且还没改过来呢,难为你就记在了心上。”
永琔只不作声。
青桐自问没有亏欠过这个儿子,可他自懂事起就想要和自己亲哥哥别苗头要一要强的性子也确实是自己这些年没有认真掰正过的,恼不得自作自受,搞成如今被儿子要强到了眼前来的模样。
青桐轻叹一声,将茶水一饮而尽,人体哪里抵得上炉火温,寒冬腊月里也不过片刻就晾得能入口了,她捏着茶盏,说道:“铁观音多产,夏茶香弱,暑茶带腥,冬茶口淡,唯有春茶量大味好,而秋茶产量最少,香气却最足。”
既然亲手择了他出头,要是扶到一半中途袖手,那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这儿子到底还浅薄了些,少年好胜,可这种关键时候,她已然没有闲情逸致非要压服他。
她到底低了头。
永琔唇角这才有了一点真切的笑意,道:“春秋各擅胜场,本就难分高下,世人多见春茶便以他为最佳,可寒风一至,春茶退市,只剩下真正的有福之人才能在这样的气候里一品秋茶高香了。”
还真是拿永玙和自己作比呢。
青桐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叫他安心:“那额娘,可真是要托赖我的永琔来长长久久享受此福。”
”这是儿子应当应分的。“
永琔看了一眼书盒,说道:“至于是魏王泰,还是晋王唐高宗,满朝文武又无人是长孙无忌,谁能左右圣意、拿得了皇父的主意呢?”所以由得他们去不满就是,反正也是不敢说出口只能憋屈在心里,难受的又不是他。
“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待。”青桐道:“朝事磨炼人,倒叫你将脾气修炼出来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哪还能作小儿女态。“
青桐听了无奈一笑,不再看自以为成熟的儿子,她背过脸去望着窗外渐晚的暮色,说道:“你皇阿玛的病见不得人,可宗亲们长久不见天颜终究不是个事儿。明日你就不要去养心殿回事了,处理完政务就出宫去见一见你五叔,让他领着你去拜会拜会宗室的长辈们......养心殿那里,明天额娘去和你皇阿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