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二十七 知而不行

景山永思殿里哀哀的哭声四起，高僧大德们领座下弟子颂念着往生经文，合着檀香和黄纸燃烧不绝的气味，搅得璟姝头昏脑涨、涕泗横流，想不哭都不成了。

她一边哭，一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委屈地想找额娘撒娇，想说自己可不可以学报病的弟弟一样躲去旁边的吉祥阁。可一想到皇阿玛之前特意嘱咐说三姐和敬现在在科尔沁伴额驸巡视，收到消息也不能及时赶回京城，她身为未出嫁皇女中最长，需要跪在所有公主和宗室女之前以作皇室表率。

璟姝实在觉着憋屈得很，想着皇阿玛自己不也是嚎了两嗓子后就装作悲痛过度“晕厥”离场，到现在额娘领着众妃嫔跪在前头都不知道哭了几轮了，皇阿玛却依旧连人影儿都不见。

——既然自个儿没能以身作则，又何苦为难着我们做个孝子贤孙？

跪在璟姝身边的济敏更年长一些，虽然璟姝遮掩的很好，但还是被济敏给看出了几分不耐。她家一向以孝行德范教养约束子女，见璟姝如此，心里不免有些讶然。只是这是嫡亲的小姑子，再转念一想在圆明园侍疾这段日子，自己丈夫面对到了后面都已经不能说话口流涎水的太后时依旧事必躬亲的照顾，与皇上口说孝顺实则躲避相比截然不同的态度，便暗劝自己不要多事，不仅敛了自己的神色，还微微侧了身子替璟姝遮掩住旁人的目光。

璟姝只是年纪小不定性，又不是不机敏，见济敏动作，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哭得更哀戚，一边觑了济敏一眼，心里记了这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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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太后景山停灵事毕，众人随圣驾回转紫禁城时，璟姝借口不舒服上了青桐的銮驾，立刻与青桐提起了这件事，想着替嫂子在青桐这个婆母面前说些好话，就算是还了人情。

“从咱们赶到圆明园当夜皇玛嬷不幸薨逝之日算起，到今日太后梓宫移入泰东陵，大半个月来，额娘没睡过一个好觉，实在是辛苦啦。”璟姝依偎在青桐身侧，贴心地为青桐揉着酸疼的膝盖，嘴里还说着熨帖的讨巧话。

青桐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虽然明知是女儿偷懒贪图銮驾舒适的借口，却还是要确保她没有真的不适，再三问询过是否发热头昏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松下心神揽着女儿轻声说话：“你弟弟到圆明园当夜就被哭声给惊了神，你皇玛嬷的丧仪上都是拖着病体半差不差地给行完了孝礼。你皇阿玛又——，弄得你四哥不得不顶上支持住场面，瘦的衣服腰身都收了一圈。要是你再病了，额娘可要受不住了。”

璟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有些愧疚地和青桐道歉：“女儿不该拿身体健康开玩笑，叫额娘担心了，是女儿太不懂事了。”

“无妨。”青桐微微摇头道：“连你皇阿玛都喜欢找这个借口躲避他不乐意承担的责任，你比起他来说，不算什么。”

或许在皇帝心里，青桐身为皇后必须要为皇帝善后，多年来的柔顺更让他有恃无恐，这次，他实打实算是管杀不管埋。不管是明面上的丧仪操持，还是私底下他暗地里弄瘫钮祜禄氏留下的痕迹把柄，皇帝全数交给了当日匆匆赶到圆明园的青桐来料理善后，仿佛他并不是幕后黑手，也懒怠做人前孝子，他只是一个洒脱看戏的旁观者。

她这个做额娘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榜样，做阿玛的那个就更是不堪到了极点，父母尚且如此，又有何立场来过多地苛责只是耳濡目染的儿女呢。

璟姝靠在青桐怀里，没看见自己额娘脸上冰冷恍惚的神色，在听到额娘不怪自己后，主动提起了自己前来的因由，“额娘和四哥都忙的这大半个月，四嫂不仅一直在额娘身边帮衬，难得有能喘口气儿的时间还时常来关心我和弟弟。“

”丹福和额娘说过了，你四嫂待你和永琔既关心又不逾越，是个有分寸好教养的好姑娘。看你四哥日常和她相处，也知他们小夫妻俩互敬互爱十分和睦。“青桐轻叹一句，道：”可额娘知道她好没用，全天下都知道她好也没用。你皇阿玛就是不肯给她体面。“

想到大福晋因夫被圈、三福晋随夫出继，济敏身为事实意义上的长媳，本该代她照管此次为太后服孝的同辈宗室福晋，可皇帝却全当没有这个人，宁愿将事情交给了他前不久还叱骂过的纯贵妃来料理。而如此难堪境地，济敏还能面色如常地撑过来了。这样好的姑娘，青桐愈发为她不幸嫁入帝王家，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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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

在所有被环境异化的孩子里，被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忽悠瘸了、被书上的道理给约束住的永玙，很符合世人道德规范，但在异类群体里，这个看起来正常的孩子才是最大的异类。

身为母亲的青桐本质是个不会正常爱人的人，她教孩子不像琅嬅那样疾言厉色重男轻女，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精神上放纵溺爱，在行为上教他们残忍直白的丛林生存法则，是像母兽爱自己的幼兽，并不注意伪装，暴露了残忍凶暴的性情也无所谓，是遵循本能；

相反，她教导非亲生的永璋时，反而为着分寸顾忌克制，照着社会规矩道理来教，活像是个在令狐冲面前的前期岳不群，是真心引导他成材，但也的确从一开始就不是以真实面貌相对，是人性的刻意伪装；永璋呢，是懵懂孝心，全不知其所以然，亦师亦母地尊敬孝顺。

正如她认可济敏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但她不会把女儿教成这样。

她的价值观非常赞赏永璋和济敏的温厚好人品，但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引导的行为体系不会遵循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