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十一 屠龙发轫

“‘人性有畏其影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迹逾多，影逾疾；不如就阴而止，影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这是汉代枚乘的谏吴王刘濞书。李玉，你进去将这句话背给皇上听一听，并将本宫的疑问转述，问上一问：‘朝中御史、翰林学士是不是远比本宫这个后宫女子更学问广博、知晓典故？那些读迂了书的所谓读书人又是不是比本宫这个后宫女子更喜欢强犯上以邀直名？那些宗眷老亲是不是深耕八旗根系、手眼通天消息灵通？那些旗下子弟、京中闲人是不是仗先祖从龙入关之功自恃势要，一向爱妄议禁中私事？’这四问，你替本宫转禀皇上。”

“这是皇后的原话？”衣衫不整的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盯着李玉冷冷质问道。

“都是皇后娘娘的原话，奴才不敢漏了半个字。”夹在帝后之间两头受气的李玉转述这话时心里就暗暗叫苦，又哪里还敢夹带自己的一字半句。

——他随侍君侧，堪称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皇帝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太医还没来，他这个近侍就已经心里有所猜测了，而庆贵人凭何得宠的原因，那也瞒不过他......可这种事哪里是能劝得住的，连说话做事都不能显露出自己已经弄明白内情的模样。

听了李玉这话，皇帝脸上愈发显出烦躁的模样，只是他还未说什么，一直娇怯怯依偎在他身侧、一副慵懒无仪模样的庆贵人从皇后突然杀到的惶恐里回过了神，这一个多月的专宠叫她脑子都糊涂了，得势便张狂道：“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啊。但有什么问题自个儿想着解决不成吗？即便是要皇上决定的，也要等皇上有空闲去瞧她的时候呀。怎能这样胡乱惊扰皇上呢！”

庆贵人这个脑子，皇帝从来都是不乐意听她说话也懒得和她计较的，但今天不同，都到这个难堪局势了，皇帝哪里还有耐心来放任她犯蠢。

“你给朕闭嘴！”

皇帝厉声吼着，一把扯开腻腻歪歪靠着他的庆贵人，像扔一块破布似的任由庆贵人撞上了床沿，穿好鞋袜离开了里间，毫不顾惜这个半个时辰前还在缠绵恩爱的女子趴在床沿边痛苦哀叫。

他一边抬手让人服侍他洗漱整理，一边对李玉冷声吩咐道：“朕不会见皇后，你去告诉她，朕明白她的意思，朕也承认她说得有理。但朕立她为皇后，不是要她只懂进谏言，做个一味空谈的皇后，后宫里若有人乱嚼舌根，将主子的事情乱说乱传到了宫外头去，难道不是她这个皇后管束不力防范不严吗？”

皇帝御极十五载，被太后明里暗里要挟了不少回，被宗室和大臣们举着祖宗家法和大道理进谏和约束了无数次，青桐让李玉转述的话，他一听就懂。青桐没有儿女情长虚头虚脑地说什么调养身子的话，直接告诉他消息捂不住了伤的是他的生前身后名，他也知道这是痛陈利害的谏言，他听进去了，但他也不痛快地将之视为威胁与恐吓。

“皇后不是一向有能为吗？就让她为此事好好善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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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苦着脸地两边递话，将皇帝的话转述给青桐时，瞥见一旁的纯贵妃和舒妃都不可置信的眼神时，心下也替自己服侍的君王深感羞惭——这也太不要脸了，做出了丑事却让来劝谏他之人为他善后隐瞒，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后果一推四五六，做了缩头乌龟还美其名曰这原就是皇后应当做到的本分。

青桐闻言却不动如山，这样的结果本就是她预想的事情发展方向之一，甚至这样的避而不见可以说比皇帝见了她当众恼羞成怒给她一巴掌要来的好多了，她处理起来也轻松多了。

“本宫必定会管束好六宫口舌。”青桐点头应了下来，并让李玉将齐汝和江与彬带进去给皇帝诊脉开方。

李玉低声道：“奴才会劝着皇上将庆贵人交给娘娘，娘娘是六宫之主，动用宫规是天经地义之事。”料理了庆贵人，这事儿就好办了。

青桐接了李玉的好意：“那本宫就在承乾宫等着。”

这一个多月，庆贵人的手段已经算是将皇帝的内里掏空了个七七八八，经此一事皇帝虽明面上是用大补之药提了精神，可实际上却是外壮内虚，接下来几年只要慢火熬煎......她儿子马上就要完婚了，成家之后很快就能立业，永玙上朝站班前几年还需要皇帝保驾护航，等永玙将政务上手，彼时再继位，就名正言顺，也不会有主少国疑以臣凌君之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