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局卷 青釉琅玕

青桐心下揣测，口中却敷衍皇帝道：“难不成是三公主做了什么叫您不快的事情？臣妾虽不知道，但却想劝您一句——万事别轻易对着孩子动怒，三公主还小呢。”

　　“就是为着这个，朕才不满。”皇帝皱着眉头，烦恼道：“孩子还小，正是最易受生母的影响的年纪，尤其是公主们，比阿哥更易见到母亲，出入后宫。皇后她——，都不知道素日里教了些璟瑟什么？！”

　　能教什么？青桐心道，无非是一天到晚嫡庶尊卑的那一套，再就是指着承乾宫和延禧宫摆出一副怨妇姿态来教孩子看见了，耳濡目染之下，养的女儿性子愈发左了的。

　　青桐安抚地握紧了皇帝的手，柔声道：“想来也是皇后往昔事务繁忙，一时顾不得公主的教养，并不是有意教些公主不好的东西。可既然如今人已经送去了长春宫，您也让李玉去传过口谕，那皇后自会体悟您的意思，好生将心思放到女儿身上。”

　　“体悟朕的意思？”皇帝冷笑一声，道：“毓瑚过去的时候，皇后正严妆丽服地打算着来朕面前自陈清白呢！啧，无论冤不冤，从来只听说过脱簪待罪的，朕还没见过她这般作态的！她那副披坚执锐的模样，是想要用行动来告诉朕、告诉六宫，是朕冤枉了她吗？”

　　青桐不语，她能够大抵算出皇后会如何反应皇帝突如其来的问罪，却没想到皇后竟然真的能愚蠢到这种地步：君权、夫权两重压力陡然而来，唯有暂时示弱，才能以退为进，留待日后；偏偏皇后却......

　　皇帝怒极嗤笑道：“自认清白，所以据理力争、宁死不屈！好、好、好，她当自己是班婕妤，还是徐昭佩？”

　　“皇上不是汉成帝。”青桐安抚道：“皇后既然严妆丽服，想必也是为了以示郑重，绝不会是胆敢以半面妆侍君以作讥讽的徐昭佩。皇上这话言重了。”

　　皇帝却别过脸去，死死地盯着博古架上前些日子新摆上的一尊定窑青釉小香薰炉。

　　青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会意。

　　果不其然，皇帝突然问道：“这是永玙满月的时候，长春宫送来的吧？”

　　“皇上好记性。”青桐点了点头道：“您知道，臣妾素好唐风，多摆邢窑。但皇后好心送来这物什，臣妾也不好摆都不摆一回地就归置进库房落灰，总要顾虑着皇后面上好看。”

　　“是吗？”皇帝笑了笑，对一旁的毓瑚道：“取来给朕瞧瞧。”

　　“是。”

　　待毓瑚取来奉上，皇帝将这玲珑精致的香薰炉把玩在手上，眼底幽光晦暗不明。

　　皇帝陡然讽刺一笑，望向青桐，问道：“宋代定窑青釉炉。传了至少几百年的好东西了，又有一字切中了你的名讳。皇后这份礼送的时候倒很有心。那你这个收礼的，可明白过来皇后的意思没有？”

　　青桐面上笑意隐去，她自然是猜出了几分皇后送此物的深意，正是因为猜出来了，所以才不愿意去同这个蠢货计较——做皇后做到这么小家子气的地步，她也算是无话可说了。

　　青桐敛目，轻声道：“臣妾难得糊涂一回，不如皇上为臣妾解惑吧。”皇帝摆明要说，她又何必扫兴呢。

　　皇帝唇边泛起清寒的笑意，缓声道来：“这是宋代定窑的东西。宋字何解？上部为侧屋而视，下部则是一个木；而定字又何解？从宀从正，意味安定、限制、不可逾越......懂了吗？”

　　青桐望着他，扯唇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淡然，她道：“住在侧屋里的人得像块木头一样安定本分，不得逾矩——就是这么个意思。臣妾懂了。”

　　皇帝挑了挑眉，问道：“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青桐面上摇了摇头，心里却道：‘何止这重意思，这香炉内里焚香也是作比人心煎熬，日日思量。皇后心底只当我和她一样，有了儿子便要日日谋算着太子之位。啧，可皇后送给过我‘更精彩’的东西你还没见识过呢。这种羞辱和敲打与之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面上十足平和，道：“皇后送了，臣妾收了，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大家也就都安宁了。再说，臣妾当时刚刚出月，身子骨还没好全，哪来那么多的闲气好生，再平白去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那多不值当。”

　　这话说得实在，显见地也合乎皇帝的心意。在他心里，青桐原就是这样一个心气儿极高的人，既容不得旁人冒犯，却也不会和犯蠢的人计较蠢事儿。

　　皇帝将青釉炉递给躬身在旁的毓瑚，道：“皇后给了贵妃一个宋代的青釉炉，朕就替贵妃回份礼。毓瑚啊，你去内务府里，叫他们紧着打造一个嵌着玉琅玕的书盒，寻本唐时长孙皇后编撰的女则放进去，然后你亲自送去长春宫。”

　　“是。”毓瑚不假思索的应下，旋即又恭谨问道：“皇上，可有话要给皇后娘娘。”

　　“自然。”皇帝轻旋着手上的扳指，冷笑道：“告诉皇后——她想要旁人按照她的规矩来，自个儿便当先以身作则。如果她不懂，那就再修修这本《女则》，顺便再用这本书好好教导着璟瑟如何性情柔顺着些。唐时长孙皇后为后、为母，都有她该敬仰学习之处。”

　　这般严辞敲打中宫，让毓瑚颇为犹疑，但却还是应了声是，听命出殿往内务府去了。

　　青桐略有些惊讶地望向皇帝，不成想皇帝竟然会用这样羞辱人的方式敲打皇后。

　　皇帝却拉过青桐的手，温柔道：“朕怎会教你受委屈？皇后既然送你这么个好东西，那朕也不能小气了。这琅玕合了她的名字，再配上唐时文德皇后的《女则》，足以衬出来她中宫的堂皇尊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