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雪

　　我升入了三年级，而青柳老师——不，应该是青柳阿姨——与父亲订婚了，并且以“未婚妻”的身份住进了我们家。尽管她对我很友好、很客气，我也对她失去了感情。她在从我的“小提琴老师”位置上卸任后，就再也不曾指导过我的琴技。

　　总之从那日之后，我的身边再无陪伴者。

　　转眼又是冬天了，寒假也随之而来。和铃姐姐来信告诉我，她要回家乡去过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随后，熟悉的乐声响起。

　　“喂？”我接起电话。

　　“嘿，秋娃子。”电话那头和铃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开心，“寒假快乐。”

　　“嗯，寒假快乐。”我也稍微打起了点精神。

　　“要一起回家过年吗？爷爷买了你爱吃的羊肉串哦。”和铃姐姐如是说。

　　“不了，我就不回去了。”我躺在床上，望着举起的布满茧子的左手手指。

　　“为什么啊？和铃姐姐快乐的声音显出了一点疑问。

　　“我爸爸和青柳阿姨马上要结婚了。”我回答。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有些冷漠的声音，“哦，是吗？替我传达一下祝福。”说完，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垂下左手，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门外响起犹豫的敲门声，接着传来青柳阿姨的更加犹豫的声音：“那个……秋梅，你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我没有回答。我听到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叹了口气，之后踩着极轻的步伐走了。

　　我从床上坐起，走向衣柜，拿出了青柳阿姨买给我的礼裙。今天是父亲和青柳阿姨结婚的日子，不仅亲戚朋友，就连爱玛丽丝老师也要出席。而我，将站在管弦乐团之前，独奏《婚礼进行曲》。

　　我将拿在手里的裙子上下看了一遍，在泪水将要涌出时将它套在了身上。

　　我扑到被子上开始痛哭。在那天之后，妈妈的遗像就摆在了我的房间里。妈妈的遗物也收在了我的衣柜下方。每当想念妈妈时，我都会拿出来看看。

　　妈妈，今天之后，爸爸就会成为别人的了，而我将永远是妈妈一个人的。我心里默念。

　　车辆缓缓地开动了。这个陌生城市的冬景已看多，却从未见过如此阴暗的天气。寒风时时吹过，拂起枯树下的烂叶，让它们在天空中起舞又落下，划出寂寞却轻灵的弧线。

　　“是要下雨了吗？”爱玛丽丝老师用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日语问。

　　坐在前面穿着婚纱的青柳阿姨微微回头：“不是吧，应该是要下雪了吧。”

　　“这里也会下雪吗？”爱玛丽丝老师喃喃自语。

　　青柳阿姨苦笑了一下，看了坐在爱玛丽丝老师身边的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

　　我望向窗外。风还是不停地吹着，但似乎没那么猛烈了。天空更加阴沉了，似乎真的要下雪了。

　　“这样的景色在这个城市似乎很不常见，因为在我的眼里，它总是笑着的。”爱玛丽丝老师用法语对我说道。

　　“但它也会伤心的吧，就像今天一样。”我用法语回道。

　　“那还真是稀奇呢。”爱玛丽丝老师用诙谐的语调说。

　　我的眼睛持续看向窗外。枯草连天的马路旁的空地上，种着一棵杨柳。那棵杨柳奇迹般的还是绿油油的，满目生机，在枯草萧索的地上柔软地矗立着。

　　那棵柳树旁有一条小河。小河显然已经封冻了，但还是有一个女人端着盛满脏衣服的小盆，在那里洗衣。那个女人穿着短袖连衣裙，头发微卷，整齐地披在肩上——这幅打扮和妈妈去世时打扮简直太过神似……

　　等一下！

　　我把整个脸用力贴在车窗上，想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可是，不管我多么努力，也始终只能看见那套短袖连衣裙、微卷的头发。

　　车进行渐远，最后终于到达了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个女人的身影已从我的视线中擦身而过，却深深烙在我的脑海之中。

　　下车后，我往来时的路张望，迈出脚步想去那棵柳树下寻找那个女人。在我迈出脚步的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头一看，青柳阿姨拉住了我，并且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想睁开她的手，但无奈他纤细的手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力气。

　　“走吧。”

　　我被她拉着，缓步走进了教堂。我最后一次回望来时的路，却看见雪白的絮状物从天轻盈零落。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