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军人的信仰

项晓飞浑身是血的从车上被抬了下来，等在一旁的医生快速上前检查着她的生命体征。

“神志淡漠，呼吸浅快颈静脉怒张，伤口颜色发黑，我们必须在左心室受到压迫前完成手术。”

医生快速判断着，失血太多，如果不尽快抢救，流血也能把她流死。

“还不快去！”马云飞神情焦灼地怒吼道：“我要活的！”

回来的路上，项晓飞一度昏迷，生命正随着一滴滴流淌的鲜血而悄然流逝。老炮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握住她愈渐松弛的手，大吼着：“晓飞！你给我挺住了！一定挺住！你不能让我后半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项晓飞昏迷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她听不到老炮的声音，却在恍惚间呢喃着：“……战无……不胜……”

项晓飞被迅速地放在了手术台上，医生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了手术。

马云飞没有了以往的从容与淡定，他烦躁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在手术门口踱来踱去，自从家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慌乱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看到马云飞焦急的神色，安然冷声道：“怎么，心软了？”

马云飞没有看她，眉头紧锁，一脸阴沉。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去死，她不亏！”安然漠然的眼神在马云飞与老炮之间交替着。

“你给我闭嘴！”马云飞突然停住脚步声嘶力竭地吼道。

安然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这么大声地喊出来，就不怕吓得医生一个手抖让她去见阎王吗？”

马云飞扭动着脖子，咬牙切齿低声吼道：“去做你该做的事！”

安然冷眼看着马云飞，一瞬间有着淡淡哀伤：“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吼我！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

安然收回了她的伤感，带着她的高傲与马云飞擦肩而过。那一刻，马云飞想要拉住她的胳膊，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老炮神情呆滞的站在一旁，目光空洞而没有生机。如果项晓飞真的因他而死，那这个梦魇将会跟随他一生，永无止境。

所有人都知道项晓飞在乎郑三炮，他也能够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可是她在他的面前却从未说过爱！单独相处时，她刻意的保持距离让他感到不解与焦躁。

或者她已经知道什么，在刻意躲避。在国家和爱情中，项晓飞选择了爱情，而自己选择了国家。未来的路两个人只会渐行渐远，下定决心护她周全，到头来自己却变成被保护者，还真是讽刺。

看着医生还在抢救的画面，老炮心中生疼，疼得已经流不出眼泪。

他知道，他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这一枪本是他的，可是项晓飞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他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不是出现了偏差，但是刚刚的情况已经让他明白，马云飞对项晓飞的信任已经超过了自己。

如果项晓飞能够活下来，他是否该利用这份信任让她为这个任务出力？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也许等到任务结束，她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老炮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如同当年的小庄与马琪彤。

项晓飞的手术终于结束，马云飞与老炮急步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医生疲倦的摘下口罩：“情况不太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心中一紧。

医生继续说道：“子弹贯穿了左前胸后背，擦过她的心脏，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的体质和个人意志了。”

马云飞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十二年了，这种失去的痛楚再一次毫无预兆的袭来，十二年了，难道还要让他再一次体会失去的滋味？

“那她还能继续……做保镖吗？”老炮眉头紧锁。

医生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渺茫……”

一阵秋风吹过，来的猛烈，来的深沉。漫卷着枫叶，一片片飘落。

叶寸心躺在病床上，目光没有聚点地着着一片片飘落的枫叶，思绪万千。叶落无痕，就那么宁静地落下来，无声无息，令人丝毫无察觉。

雷战走到窗边，轻轻关上窗户，然后又轻轻地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叶寸心接受手术时，他已经命令火凤凰所有队员回到基地，医院里只剩下他一人。

“你很幸运，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只是断了三根肋骨，内脏没有太大的损伤，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出院。”雷战轻声说道。

叶寸心沉默不语，目光依然望向窗外，零零散散的碎片在她脑中一点一点汇集在一起，让她倍感心伤。

“她终究还是见不得我死……”

叶寸心的声音有些沙哑，转头看向雷战：“是空包弹对吗？”

雷战点了点头：“收口式空包弹，她是隔着防弹衣，避开了你的要害部位开的枪。”

雷战的话语仿佛是击中了她的要害，她盯着雷战，眼底的波动让雷战感到一丝的不自在。

“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可是你刚刚的话语似乎点醒了我。”

叶寸心收回视线，慢慢转过头看向雪白的天花板：“那天在天台她向警察开枪，以她的枪法她完全可以爆头，可是她却打在他们的身上。大宝向老炮射击，她也可以直接对大宝的头部开枪，可是她却只是打掉了他的瞄准镜。对我，她也完全可以一颗实弹打死我，结果却故意隔着防弹衣打出了一枪空包弹，你说这是为什么？”

叶寸心沙哑的声音有些哽咽。

雷战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她还保留着她该有的底线，可是这依然改变不了她是通缉犯的命运，她终究是要面对法律的制裁，或者她已经不需要了。”

叶寸心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她被大宝击中，可能已经……”

雷战没有隐瞒，他从猫头鹰那里得到老炮汇报的消息，项晓飞虽然得到及时抢救，但子弹距离心脏只有一厘米，是否能挺得过来，只能听天由命。

断掉的肋骨连呼吸都感到疼痛，叶寸心紧皱眉头，嘴角却有着无奈的笑容，曾经的一幕一幕在她的眼前毫无规律地闪现着：“雷战，我们都是军人，从我们肩负起我们的使命开始，就注定了我们要面对的危难与险境，还有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死亡……”

不知是疼痛还是回忆，让她眼里盈盈地充满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那次军区三军联合演习，我带着还在选拔中的菜鸟们进行伞降敌后的特战任务。开始的时侯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在距离地面五十米左右的时侯，一阵飓风吹来，吹散了我们的队形。先跳的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后跳的却被吹向了大海……”

泪一滴一滴的流着，没有间断，哽咽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队员们看着我都惊呼着，看着那三个人落在大海里，我只能咬牙发着命令，告诉他们继续前进，海军的保障会来的。他们信了，为了完成任务他们继续前进。演习结束后，三个菜鸟笔直的躺在沙滩上，闭着眼睛，永远的闭着眼睛。”

雷战看到了她的心痛，这种痛楚他明白，他轻轻地握住她那有些冰冷的手掌，聆听着她的经历。

“‘是你害死他们的，我要你的命！’当时一个队员拼了命的想要打我，被大家生生地拦了下来。我知道他恨，我也恨！我的兵就在我的身后不到一公里的水面上挣扎，他们的身子被伞覆盖被伞绳缠绕，被沉重的枪支装备在拉着往下坠！他们自己怎么可能挣脱？数千官兵就那么看着白色的伞浮在水面，谁都想去救，可谁都不能去救！”

叶寸心冰冷的手指在颤抖着：“因为，演习就是战争，不是游戏！因为，演习没有结束，保障不能出动！因为，军令如山倒！因为，演习就是真正的战争，所以要按照实战标准来要求！所以，不能救……他们都懂……”

“寸心，别说了……”雷战知道她的苦，可是此刻却不能替她承受，不在的这几年，叶寸心作为队长承受了太多。

“那天，一号在那个沙滩的高处看着空无一人的海面，从黄昏站到天黑，从天黑站到了第二天早上。而我守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从黄昏站到天黑，从天黑站到了第二天早上……”

叶寸心紧咬牙根，仿佛是在回忆她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你知道我最害怕回忆什么吗？就是三个白发苍苍的母亲抱着自己身上掉出来的肉烧成的灰尘的骨灰盒！”

他们就这样离开，就这样结束，跟灰尘一样无影无踪，好像没有来过一样，没人知道。

“如果按照我最早的性格，我会把训练场一把火烧了，无非就是劳教而已，还能把我怎样？可是那时候的我不能也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是队长，更是军人！我的一切都属于祖国，包括生命。现在的我更是一个彻底的军人，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训练场上，牺牲的都是一个目的--军人的信仰！”

叶寸心转头再次看向雷战，晶莹的泪光中闪烁着坚定：“所以我相信我手下的每一个兵都是如此，没有例外，你懂吗？”

雷战为她轻轻拭去泪痕，感同身受的伤感中有着深深的无奈：“我懂，只是你现在不适合想这些，你需要休息。等到你恢复后，我想你们还有任务要执行。”

雷战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他本来是想将老炮的事情告诉她，可是一号和猫头鹰考虑到安然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暂时只能先瞒着她，等到那边有了消息，他们自然会让叶寸心参与进来，毕竟有些工作需要她去做。

叶寸心感觉到雷战在刻意的避开话题，她也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她只是希望一切都不会再重演，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混世魔王，自己只是一个小兵，或许现在她就不必承受这么重的担子。

这一刻，她似乎越来越理解雷战，站得越高，使命越重！跟他相比，自己还真是差的远了。

项晓飞戴着氧气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仪器上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马云飞站在床边，床上紧闭的双眸没有一丝抖动，但他仿佛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倒下时的愧疚与绝望，还有为了老炮舍弃自己生命的不顾一切，都让他历历在目。

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就如同当年的妹妹马琪彤，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她们何其的相似，也有着同样的结局。

如果她就这样走了，留着郑三炮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应该把他送过去陪她。只是现在他还不想放弃，他想留住她，哪怕她是为了老炮，只要活着就好。

“马先生，可以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老炮的声音没有起伏。

马云飞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老炮向猫头鹰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同时也得到了叶寸心只是被空包弹所伤的消息，对着自己的战友，项晓飞始终没有跨过那道红线，无论是孤狼还是火凤凰，她都没有！

她只是默默坚守着守护他的誓言，难道她真的知道了？老炮越来越不懂她。

“晓飞，你说过我是狼，所以你是狈。可是这总是给我一种狼狈为奸的感觉，我不喜欢。我更喜欢这背后的故事，一只健硕公狼和一只美丽母狼……”

老炮坐在她的旁边，握着她与他同样布满茧子的手，讲述着这个美丽的传说：“……所以等你醒来后，我就背着你一起同生共死……”

仪器上的声音还在规律的响着，而项晓飞依然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地睡着。老炮慢慢低下头趴在床上，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无声无息的陪着。

“班长……你咋不说了……”

“说什么？”老炮握着她的手趴在床上下意识地回问着。

“甜言蜜语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怎么拍……我都不会扬蹄子……即使扬起来……也是裹了几千层的海绵……我这人……不怕肉麻……”

这一刻，老炮仿佛在恍惚间清醒，他猛然抬起头，憔悴的面容里却充满着释然的欣喜。四目相对间，只剩下他傻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