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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游

霁月高风

淮山,横截山,清凉亭。坐在亭子里的何春时刻密切关注着含茶的一举一动,而含茶一身嫩绿色衣衫依靠在木栏边侧身远望,她心情很好,瞧见在陌方极少见到的白鹤四五一行翱翔游飞……

贺婧浓抱胸靠在栏杆边,直视前方尘土落满的石匣子,长长宽宽的匣子上面坑坑洼洼,生了绿锈的铜卡子三两个一组,贺婧浓伸出手摸索着石匣子的结构,果然石匣子下面有一个隐蔽的按扣,贺婧浓并不着急打开反而将匣子推回原处,轻笑着和含茶打趣道:“二位可想听听琴?这淮山虽歌舞升平,夜夜琵琶阮瑟音,终究少了瑶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

含茶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含蓄地说道:“殿下赏脸,妾身怎好拂意?殿下请!”

贺婧浓点点头,起身走到石匣前单单伸出手打开了匣子,匣子支柱缓缓升起也不知用了何等工艺,含茶满怀期待地看向匣子内,却瞧见了一把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木琴,琴身也就琴弦没有大碍,甚至连琴身中处都有了几道浅浅沟壑含茶脸色有些不安,忐忑地看向贺婧浓,贺婧浓并不以为意只是伸出手抱起木琴,说道:“……这木琴甚好,琴弦干净明亮,毫无松垮。”

贺婧浓轻抚琴弦,一指勾拨,“阴阴”的琴弦声低沉悦耳。贺婧浓不怎么抚琴,对待乐理偏爱弄萧,或许是心境的迁移,她渐渐开始抚琴……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蹉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贺婧浓听着含茶脉脉低语没有抬头,只是眼神似有若无地一瞥、语气淡淡地道了句:“听琴么……不可多想……”

含茶眸子一缩,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圆溜得小腹,就着贺婧浓淡然的琴声挥手向何春示意离开,何春没有犹豫地退下,临走时却一再回首看着贺婧浓。何春历经人事四十余年,少见于这样高深莫测的女人,但也最终离去。

含茶见何春离去,这才抿了抿嘴开口道:“殿下……肯不肯帮帮夫君呢?那天送信的人来时……我都听到了……夫君处境危机……对吗?”

贺婧浓毫不意外,甚至还勾唇一笑,看得含茶既惶恐又无力,但不可否认于眼前抚琴的贵人何等风姿。贺婧浓按下共振的琴,缓缓起身双手放在身侧,望着高妙的云峰贺婧浓清醒又出神,她道:“皇兄败了……败给了骑缁王,骑缁王拥兵自重多年,就算是陛下也没能将这个明晃晃的忧患解决。”贺婧浓在等,再等含茶将她需要的一切亲自奉上。

含茶一时间没有说话,她陷于沉思,她不是不知道贺婧浓在等她亲自开口,但她别无选择了,含茶微颤着肩抬起黯然的眸子,承认道:“……殿下,妾的确是太后的人……但妾真的没有想伤害大皇子一丝一毫!妾身对大皇子的情谊不容半丝诋毁……”

贺婧浓不为所动,她望着含茶眼神轻淡,嘴中却说道:“于霞,祖籍荥经顺平,原济源军副将于忼之女,其父兄皆从军战死,府上钱财也被远亲搜刮却不肯担负赡养教导之责,将母女赶出府去,流落街头,后其母再嫁一酒客,然这对母女常年遭其殴打可为了活着艰难度日,终于有一天其母不堪忍受用乌头毒死了酒客,动手前为逃避官府牵连就将于霞早早卖身进宫了。后来这女子被人有目的地安排到阖蓉宫做洒扫,似乎这忍辱负重的人生该安稳了,却不知她自己早被当作靶子一样留意观察,往日学的规矩礼数竟是撩拨男人的手段。”

含茶低着头,眼中转瞬即逝的从不是往日那些不容淡忘的痛苦回忆,而是满满辛酸。含茶苦笑着说道:“……我能如何呢?谁能让我如何呢?一条贱命不容于天地,权贵手中的玩物,情人眼中的弱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太后原不过是为了和骑缁王王妃梅嫣作对,而我只不过是那十几个千娇百媚中最不打眼的一个……我的命这般轻贱,连生生死死都不配自己做主……殿下,您即使未曾出嫁就拥有一切美满幸福,若是出嫁了必定也是觅得良人相守、白头偕老好不自在……不必像我们这群蝼蚁一般命如草芥地苟且偷生……垂死挣扎的感觉您不懂……”

含茶无力地看向贺婧浓,她一手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或许在她眼中这个出身高贵的女人就应该美满幸福,拥有一切令人艳羡的东西。故而她的泪水才会止不住的流淌,殊不知她背后的一切遐想俱被贺婧浓掌握,贺婧浓走上前来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一手轻抚她的脸庞,眼中流转着含茶难以理解的疯狂,贺婧浓恻恻一笑,眼中皆是冰凉空洞,她道:“一切?美满?幸福?姑娘,你怕不是疯了吧……这人世十几年走上一遭,慢慢咀嚼就能体会到何谓凉薄,凉薄到勾心斗角是至亲骨肉,凉薄到两相厌弃是少年夫妻,凉薄到……即使用尽全部力气,也没能换来在乎之人一星半点的珍视……正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若这世道真如你所说,是倚着门第权力就能唾手可得幸福,那就不存在不美满的东西了。今儿个可以眼看他起朱楼,明儿个眼看他宴宾客,到头却眼看他楼塌了。姑娘,你知道你为什么这般拘泥于往事吗?不是因为你何等自尊,而是因为你何等自轻……”

含茶娇媚的眼睛看着贺婧浓,她眼中流出的泪滚烫落入贺婧浓的手掌心,含茶生平头一次不敢轻语他人的心事就这样被她点破,活像是被扒了个干净受万人指点!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苦苦哀求道:“我该怎么办呢?如今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夫君,还有夫君的孩子……这很有可能是他的遗腹子……”

贺婧浓轻轻放开她,含茶不敢睁眼,贺婧浓只是淡淡说道:“明日我会离开淮山走上一趟,我给你这一天时间冷静,收起你的泪水,想想自己今后究竟想要什么再来同我扯这些个鬼皮!”说罢贺婧浓便极为轻蔑地撇了撇苍远的山峦,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不过二八年华,正是懵懂愚昧之时,不曾远驾出游,不解冷眼世事;不曾扬帆渡海,不堪砥砺风浪。竭你所能共事之人不过寥寥,呕心沥血经营之事其成几何?你生不为令人揉捏,死不为谗言污名。既然如此,便更应坚守初心砥砺前行,即使拼上性命一搏,也要为自己开辟一番天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含茶双手微蜷,她轻抹眼泪,看着贺婧浓离去的背影,这是头一次她感觉离她那么近,恍惚之间好像这是她第一次认识贺婧浓,这个不自轻、少桀骜、多明慧的公主殿下。

含茶思忖良久下意识地将自己手腕上佩戴多年的玉镯褪下,她握着这支镯子,想起了当年的太后是何等随意地将它赏给自己,她那张明明年迈多皱却胭脂堆砌的脸上讥讽无疑,就像拿着骨头丢给极尽饥渴的狗一样,原来……她自己会下贱到了这种地步……含茶冷下眸子,像是不经意间的失手,这曾经极为喜欢的宝贝碎了一地,还溅到了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红痕。含茶呆呆的说了句:“……娘,爹,阿兄……宝娘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到现在才醒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

夕阳落山,余晖未走,小院儿里贺婧浓正在拆一封信,一封来自淳宋的信。贺婧浓没有注意到自己那浅浅的笑……

一封信中,那句“两地相隔,恨不能披星戴月直赴汝旁”或许触及她心,贺婧浓的拇指频频磨搓信纸,不是不心动,只是这心动的代价她怕晏槊……给不起……,良久只听得她低低地说道:“晏槊,咱们两个下场不会太好的……你有你该走的正道,我有我独行的歧路,咱们两个终究是同道殊途……”

身后有人轻搂住她,辨不请他是喜是悲,他说:“阿侬,你能认清现实我很高兴,就当放过晏槊吧……你要的陪伴晏槊给不起你……他毕竟不是我这般需要你,理解你。”

毋庸置疑这人自然是淮柯,淮柯一身少见的枣红色常服,利索而干练的衣裳被他穿得格外好,淮柯真不愧是遗世独立的云胡王者。

贺婧浓只挣扎了一下却适得其反被抱得更紧了,贺婧浓似是苦笑了一下,她将那封信塞入怀中,又说:“我明日会去淳宋见他……我一定要见他。我要你准备的药交给我。”

淮柯不满地伸手将她没放好的信从她怀中拿走,他展开内容却也不放开贺婧浓,边看着信边蹭着她,又说道:“阿侬,我不放心你去……一个男人能写出这般不要脸的信,就能干出更不要脸的事……你去了会被他纠缠,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失去宠爱的老男人面目可憎,丑陋又狰狞……到时候远在淳宋,我又该怎么恳求你回我身边?嗯?”

贺婧浓冷眼看着他,语气冷淡又坚定地说道:“他从来不是被我抛弃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他。我们的离散只是因为霁朝的公主担不起摄政军侯晏槊的深情厚谊。”

淮柯被她的话气笑了,他对着贺婧浓又啃又抱,他的急迫焦躁如何不是对晏槊的嫉恨?他本该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如今做了自己最不曾设防的事……

贺婧浓不想惹怒他,她做一切只是为了晏槊,现在能救晏槊的只有淮柯了……贺婧浓皱着眉青涩地迎合着淮柯的暴躁,她抬起手勾住淮柯的脖颈,淮柯慢慢温柔下来横抱起贺婧浓进了里屋……

遮掩着的帷帐里,贺婧浓背对着淮柯凉薄的眸子里满是谋划,淮柯虽然浪荡终究不会勉强她,只是轻褪了她的外衣,压着她缠绵在床上亲吻,没有做出令贺婧浓抵触的事。

贺婧浓的手被淮柯握住,他紧贴着贺婧浓芊薄的背,他看到了贺婧浓袒露的肌肤上的疤痕,一只手顺着疤痕抚摸,一只手握紧她的手,他神情低落低语道:“阿侬可怜,不该遭受这些。”

贺婧浓平静地回应道:“肉体上的磨难不会让我动摇,伤害我的人多半死绝,我没有理由自怨自艾,淮柯,在这点上我们两个都十分清楚。”

淮柯笑了,他轻闭上眼睛与她亲近,她身上没有熏香,她不喜熏香,她的一切他都在了解……

“淮柯,入红息究竟能不能解?我要你一句准话。”贺婧浓背对着他平静地说道,但是下意识握紧的拳却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自然是……有办法的。”淮柯轻轻地将贺婧浓的拳舒展,将她引到自己温热的脖颈处,他让贺婧浓的手贴住他搏动的脖颈上,用一种狂妄的语气说道:“这世间甚少用毒类我者。”

贺婧浓转过身来时看见淮柯神色平静,她并不质疑他的本事,在她心中能与她共事之人鲜有蠢笨的。只是手下的温热让她心跳加快,她颇为疑惑地说道:“你下毒时应该会想到如今……我不可能带你去淳宋,届时要如何用鲜血入药?你还说不是在框我?”

淮柯灿烂一笑,他张开双臂环住贺婧浓的腰,拉进怀中,贺婧浓的发丝被故意弄散,鸦青色的发柔顺地垂在耳前晕着润润的光。淮柯被这一抹暗色所诱惑,迷离的眸子竟尽是沉浸。

“所以啊……以防万一阿侬耍了我,我的药怎么会一步到位呢?我又不傻,白白许一生机予情敌。”淮柯如是说道。

“……我说过我会做到,不管你做何等打算,晏槊是我的逆鳞,触者即死。淮柯不要将我的不作为,当做要挟我的筹码,或许某时逼得紧了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贺婧浓不急不恼,她伸出一根手指划向淮柯的胸膛,眼眸微眯神色淡然。

淮柯了然一笑,道:“阿侬啊阿侬,你知道爱恨嗔痴交错相织才能铺就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吗?你与我就是,所以啊,阿侬,明日去到淳宋之时帮我问问晏槊,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的滋味如何?”

贺婧浓凉薄一笑,看着那张令她无可奈何的嘴脸她不作多讲,她只说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通往淳宋的路上快马加鞭,贺婧浓一身凌厉的湛蓝色便服束袖紧身,水色玉冠又轻又简洁地束住马尾般散下的发,她神情严厉抿住嘴角策马而去,一路上走的是官道却没有多少行人,自然是和骑缁王有关喽。当前人人自危,谁敢向她这般不要命的走官道,可谁让她有这份本事呢。

终于到达了蓝关,接应的人牵着马绳候在黄沙前,是一个极其干练的女人,远远望去一身被风策动的白衣清凉了贺婧浓的双眼。贺婧浓勒住缰绳逐渐停下,这一路上的彪悍启程有多难受只有她清楚,她身字越发不好估计是没几年可活,近日来的无力失眠让她疲惫不堪,她着实是撑不住了倒在了白衣女子的怀里,白衣女子忧心地拂着贺婧浓,低声询问道:“主子又是用了药……那种虎狼之药怎可频繁进用?”

贺婧浓摇摇头她喘着气闭着眼,良久才道:“你不用忧心……这么多年好在有你陪着我……不然那些寒冷难熬的长夜我一个人要怎么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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