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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

霁月高风

几日后,霁国的朝堂上爆发了一个危机,坐在高位上的贺擎徵一身朱红织锦毓文朝衣,神色略带低沉,他不久前精神气儿方好些,隔着珠帘,仍可看清这殿下跪着的人是何等嘴脸,他们神色各异,眼神交错,有些定力差的人们则早早颤抖起来。贺擎徵用力一拍梨花木案,沉闷的声音着实很响,吓得殿下的人心惊肉跳,汗水横淌不断擦拭。

这时抱着奏疏的长汀慢慢悠悠地扫视下跪着的一列朝臣,轻飘飘地说了句:“陛下,除了这道上疏弹劾鲁北将军府肖家二房肖北仑的奏疏,下面还附带着弹劾大皇子纳贱籍为妾,私相授受的奏疏。”他这么一句话犹如惊雷贯耳,可他本人却一身蓝红相间的仆官服,戴着一顶特赐冠帽,红绳系在脖颈下,留着两粒透亮的黄色琉璃珠子左晃右晃。衬得他耳朵更加大了。他神情轻松,好似根本就不当回事一样,惹得官员们好不是滋味儿。

贺擎徵龙颜大怒啊!他一个站起,伸出大手指着下跪者的官员,破口大骂道:“说!你们还知道些什么?连朕都模模糊糊的事儿,你们怎么就这么清楚?这般阴私之事也配提到朝堂发作?狗东西!”

可他真的不知道吗?堂堂霁国君主,探子不知遍布到了哪里,大约半月前他便知晓了,可此时此刻怎能要明白?他可是要保住自己的儿子啊!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即便他对这个儿子多般失望,这个时候也不能发作!

长汀瞥眼看他们,顺着贺擎徵的话说道:“这是老奴的罪过了,瞧这下面还有一道奏疏啊!众位,还需要老奴说吗?”

这是下面终于站起一位官员,他面色难看,瞧了瞧自己身前面色平静的人,终于开口道:“……下官,下官……要弹劾,弹劾二皇子,他与钱绣宫的多名侍女有了首尾,在宫外又与一个七品官员暧昧不明……此等风化,实乃闻所未闻之事啊!”说着他便淌下了不少冷汗,鼻翼颤抖畏畏缩缩。

贺擎徵冷笑一声,他又饶过书案上前一步,微撩开珠帘横眉冷对这那人,冷言冷语道:“好啊……终于有人站出来了!苏侍郎,你说你要弹劾二皇子声色犬马,恬不知耻?”他咬牙切齿,眸子微眯。

苏侍郎吞咽一口口水,微微颔首,此时贺擎徵便甩下了珠帘,背对着众人。一时沉默无疑。

就在这时一向首尾两端的刑部尚书熊铂臻突然发话了,他站起来,对着贺擎徵与苏侍郎争辩地说道:“启奏陛下,微臣熊铂臻有一疑问,望苏侍郎回应!”

贺擎徵拂拂手,示意他接着说。

果然得令的熊铂臻面含欣喜,拱手道:“在下是要问问苏侍郎,不管这奏疏上说的是否为真,还是说众皇子和那个肖家人是否皆有这般罪过,这奏疏上所呈一二,究竟是你苏侍郎如何探听得来的?还是说并非你苏侍郎一人之功劳,大有人在呢?那又是受何人之指使,行何人之方便了呢?你说啊!”他言语生冷有力,平生几乎从未有过这般气势,倒是让珠帘后神色不明的贺擎徵大为狐疑。

贺擎徵本就有心讨个明白,经此一事他也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否安全,也不能怪他多虑,倒也是自己儿子们干的缺德事,全部被扒了个干净,这使他顿感颜面全无之时,心中又升起了警惕,他越发年长,岁月之无情和厉害早就尝了个大半生,余年岁月只望平静些、长寿些,仅此一个愿望都未被满足,心中之戾气陡然升起,他虽温润,却并非完全没有脾气,他自年轻时便没消完的气,因着此事全部于尘封中苏醒,他也不自觉地升起了杀人之心,手掌也被捏得变了形……

苏侍郎惊心动魄啊!他明白自己难以苟全了,可一抬眼接收到了礼部尚书邢唐刀子般厉害的眼色,一想起邢唐手中握有自己因卖官鬻爵、私经赌博而血案累累的证据,回想着自己年至四十八却无儿无女的惨淡,他不得已妥协,恐惧到连站也站不住了,虚弱的声音回应着:“……无人指使……皆因下臣不满……不满皇子们……声色犬马……”

他话没说完,原本独善其身的刑部尚书邢唐倒是发话了,他眼神倒是轻描淡写地无声警告了熊铂臻一二,熊铂臻略有所思,面善犹豫。

邢唐平静地说:“事到如今,臣下们之所以会呈上这么几封弹劾,其中并无道理,鲁北将军府未能教养约束好二房,导致这个畜生杀妻宠妾,此般卑鄙龌龊,不堪为人的行径,难道不足以让人口诛笔伐吗?更何况皇子们行事有伤皇族颜面,若此等事情陛下不闻不问,那便是纵容事态发展下去,有伤社稷啊陛下!”

他说的言之凿凿,说到情深处喷了身旁的熊铂臻一脸唾沫星子,熊铂臻不好发作,只好错身半步,衣袖拭脸。他面露酱色,这叫有苦说不出。

此时贺擎徵被逼的不能不开口了,他压着怒火转身,开口说道:“以邢卿所言,那杀妻宠妾的畜生所犯罪过皆因鲁北将军府德行有失,那众皇子的行差踏错岂非是朕管教失德?”

贺擎徵避重就轻,就是不愿意自己钻了邢唐的关子。

邢唐却一反常态,大义凛然地说道:“陛下,还望陛下恕臣不敬之罪!鲁北将军府的确有过,而陛下也存有无心之错。可陛下整日操劳国事,心存怜悯于天下万民,殚精竭虑,只求我霁国子民衣食所安,天下大同!陛下之勤恳,神人共鉴!而于皇子的私德修行有所忽视也是无可厚非的,然皇子们之所以私德有伤,究其根源也在皇妃们未能勤勤恳恳的教导,故而有错并非在陛下!而在皇妃们未能行教养之本职啊!陛下!”

邢唐将白脸红脸都唱了个齐全,任贺擎徵再多么任性,若不安安分分地顺着他走,怕是都是要被天下人戳后脊梁的。贺擎徵忍下自己心中的那口憋屈,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吞咽,只是带不带几口血水恶心恶心邢唐,就得瞧着他贺擎徵的了。

贺擎徵握紧手心,良久才说道:“……鲁北将军府德行有失,教养子辈不力,做出杀妻宠妾这般猪狗不如之事,有辱社稷风化,着褫夺鲁北将军府维安正公之尊荣,赔偿死者家族,至于那个肖北仑和侍妾斩立决!”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又念及权衡势力,清清嗓子又道:“大皇子贺秉盛违反族制,不知廉耻,同贱籍私相授受,本该依令即刻绞杀此女,但念及身怀有孕,又是我皇家子辈头一喜事,朕生性宽厚怜悯,便着其诞下麟儿后遣散至明庵寺带发修行,大皇子罚俸两年,于府邸幽禁一年,期满返回封地纯宜!”

他像是极为忧心一般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二皇子贺斌祜私德不修,顽劣不堪,不可委任社稷,着罚俸五年,幽居一月后即刻前往宗陵看守!至于勤妃、锦妃,教导有失,德行浅陋,便各于寝宫抄录《德经硕心》、《霁国卷宗》,《和柔典记》,面壁思过两月吧!”

邢唐并不恋战,对于此般行动能够取得这样丰硕的成果,他极为知足了,他心中暗暗明白这恐怕就是贺擎徵的底限了,于私于公,贺擎徵在放弃大皇子、二皇子一事上其实已作出了决定,贺秉盛与贺斌祜着实摔下了无底洞,邢唐几近完美地完成了贺进槐交给的任务,说到底他其实是一个优秀的阴谋家,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贺擎徵面色铁青,他开始重新度视自己的那些儿子了,大皇子贺秉盛在情欲上不可自控,这一点着实让他失望,二皇子贺斌祜就是一个庸才,顽劣不堪,三皇子贺惊辗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学富五车,知行合一,学子气极重,可正是这点让贺擎徵更不愿意做出决断,若他是个普通人,那便是官运亨通了,可惜他生在皇族,他要面对和修理的可是一群勾心斗角的老狐狸,说得难听了,贺惊辗骨子里就是他母亲太邕妃太俭紫的无用,一个无用的君王就是受人摆布的命了,更何况他的背后是河源钧侯府太家,太后太茹茳在宫中,骑缁王贺进槐在宫外,还有一个窝藏祸心的河源军侯府梗于朝中,这些年他最忌惮的便是这些了,这是一张沾满太氏外戚血脉的大网,一张从他还未登基之时便已在编织的网,他兢兢业业几十年,到头来千防万防还是防落了,有一点他从前从未重视,若他真的选择了看似最合适的人选——贺惊辗,那么太氏这张困得令人喘不上气的网,也会袭上他的后继者,之后如此反复,那他贺家的江山社稷便断送了……故而,三皇子贺惊辗即便再得他心,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就是个一碰便炸的火药盒。

他又开始往后想了,六皇子贺清著……邰康师府……蔺妃蔺竺之子……看似最为安生,危险却也不亚于河源钧侯府……更何况贺清著是个十足的武痴,世人皆知,若自己去后,无人管辖,一个不问政治痴于武学的君王岂不等于一个傻子……呵,选来选去,一个个都如此无能……贺擎徵放空的脑子,竟想起了一个女子……他的五公主贺婧浓,他并未想到一个女子登临大位是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认真的审视、度量,五公主贺婧浓顺仪夫人吉穆如所出,家族吉氏,一个明明人才聚集却隐于朝堂之外的二流世家,朝中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甚是尴尬的五品小官左史吉珉,依稀记着还是从吴家被赶出来,而被吉家收留的,后来改了姓名跟从吉家了……很好,外戚羸弱……而贺婧浓呢,孝顺,温润,镇定从容,好静于心,生活极尽简朴,学识眼界不输于三皇子贺惊辗,在宫中素有贤名,深受宫人爱戴敬佩,在学业上更被大家所赞扬,却不骄不躁。缺点呢?或许是太过仁慈?太过淡泊名利?一心扑在圣贤书,大鹏之志做学家?可,也算不得什么大缺点,磨练几年,想必就算是个半吊子,也是可以做个守成之君担当小任的吧……他如是深思着,从未多想……

下朝后,四道旨意早就各入各家,可静坐在启祥宫冥思的贺擎徵仍旧在做着挣扎,这时长汀来报,戚妃戚紫馨来了,戚紫馨病容还在,但精神还好,也算正常,毕竟是老病缠身了。贺擎徵去迎她,两个人就坐在榻上亲密无间地思忖着,贺擎徵从来不在戚紫馨面前藏事,戚紫馨总是看个明白的,贺擎徵为戚紫馨窝上一个汤婆子,明明还是暖和的季节戚紫馨仍旧感到冷,所以汤婆子就是启祥宫常年必备,也难为贺擎徵在百忙之间记着了。

贺擎徵叹息道:“卿卿,我近来颇为思虑,希望你能帮我一同想想。”

戚紫馨向来有一说一,微微一笑,神情上带着疲色,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啊?依咱们陛下的性格啊,多半是想到储位了吧。”

贺擎徵却并不觉得有所不妥,在戚紫馨面前,他才是一个丈夫,一个对自己最爱的妻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恃无恐,最觉安心,因为戚紫馨绝无任何不再爱他而伤害他的理由。更何况戚紫馨永远不可能有私心在皇位的争夺上,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在他眼中戚紫馨永远是心房中的珍宝,若后背可以交给皇后桓霜寂,那么心交给戚紫馨便是了。

贺擎徵笑着说:“嗯,我思来想去,没有一个让我安心的。”

戚紫馨豁然开朗,心中似乎弄清楚了,便开口道:“储位还是要有的,陛下大可不必担忧我的,臣妾没心在这上面,只希望现如今唯一的孩子小五能够呆在我身边别再出事了!”

贺擎徵缓缓点点头,轻搂着戚紫馨,亲吻着她的脸庞,哄她道:“卿卿,永远不要怀疑三郎对你的信任,卿卿,不要这么说。你知我的,岁月更迭,更添怯懦。”

戚紫馨眼角滑泪,被贺擎徵柔情似水地抹掉,贺擎徵接着哄道:“卿卿,三郎身居皇位,却又百般不得已。青年时就有一个愿望,便是娶你为妻,只此一个。后来我们差点错过,委屈你只能做个侧妃,如今也只是妃位之首……别怕,同穴同椁同棺者,至死不改唯你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曾悔改白首意。卿卿,我们不易,于是我便发过誓,对你不疑、不移、不易。”

戚紫馨笑着擦掉泪水,这么多年过来了,她都快忘了贺擎徵是爱她的了,在这世上能如此情谊对她之人也只有这个男人了,她但凡想起自己曾经对他有所不信,便会罪恶和羞愧枷身。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是背过身去流泪。贺擎徵不忍,将她抱得更加紧了,在她耳边轻道:“莫怕,莫哭,卿卿在,三郎一直会在。也许……真应该找个如意的储君了……太上皇的逍遥日子,方可带着我们卿卿游山玩水,是不是!”他像哄小孩子一般宠溺着安慰她,在他眼中怀里的这个女人永远被爱,被他深爱,她值得自己一心一意的好,自己却在今生没有做到、给足,他心想着,下一辈子务必做到,否则,便不做人了……一代君王,情痴至此,虽垂垂老矣,仍青葱惨绿,世间最毒莫过情爱,世间至臻莫过爱情。世人曰:择一人终老,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不见红颜褪色,不动桃艳之心,不觉君子垂暮,不生自怜之思,此谓之爱。

远在淳宋的某人,此时正视察着军营,他一身胄甲,风姿勃发,他真的最适合深紫和深黑,都是最代表诡谲的色彩,偏生这个人便就是这样的。晏槊右手握剑覆在腰际,淳宋的风大多干冷,吹起男人纯黑抹额压下着的额发,晏槊的眼睛神似孤傲的狼眼,眸子黑亮,睫毛纤长,眼窝很深,高挺的鼻梁,略深的人中,恰当的薄唇,瘦削的脸庞,这个人生的完美,一举一动透露着矜傲自负,偏生他有自矜的资本。

淳宋的军营整齐划分,跟随在晏槊身后的是战珏和罗瑜,战珏神色较为严肃,但罗瑜就显得有些散漫。走到行军场时,晏槊突然问道:“罗瑜,晏家那边昭氏母子还算安好吧,对于晏家老居可还满意?”

罗瑜上前回道:“主人,昭姑娘和枞桦小公子在晏家很好,老家主很疼爱枞桦小公子,不久前已经开始亲自教授小公子的书法了!晏家的老妇人们也很爱跟昭姑娘相处,总体来说,没有一处不满意的,只是昭姑娘说,枞桦小公子想嬢嬢和主人了,希望你们能抽空去看看他。”

晏槊还没反应出来嬢嬢说的是谁,问道:“嬢嬢?”

一旁的战珏答道:“回主人,说得大概是夫人吧。”

果然晏槊的神色名言明媚许多,勾了勾唇,满意地说道:“嗯!是了是该叫嬢嬢的。好,知道了,你告诉她,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们自会前去看看的,届时,也该见老家主了,战珏你提醒的好,回头领赏吧。”

战珏在背后欣喜一笑,惹得罗瑜酸地咬碎了银牙,小声嘟喃道:“没有道理……明明是我说的更多啊!”

晏槊一笑却不理他,而战珏却挑衅地道:“说了这么多,都说不到主人的心坎上,你也当是个没用的了。”

罗瑜愤愤地握紧拳头,气得扭头不说话了。

晏槊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整齐划一、服从命令的将士们,不由说道:“战珏,你下去告诉练军,这个阵行,西角最不稳定,叫他多加注意西边,尤其是中间那几个。”

战珏点点头,便下去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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