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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学之行(2)

霁月高风

封府里很大,只是园中没有一草一植,空寂极了,只是零零丁丁几只鸟儿停驻在檐角,它们转动着眸子扭着脖颈瞧着贺婧浓,好奇却全然没有一丝害怕。

贺婧浓望着它们心中升起了道不清的焦灼,她轻轻皱眉扯扯嘴,转过身去不再看它们。

只听一阵并不重的脚步声,贺婧浓打眼望去,入目便是一位身着浅绿色宽袖,腰束流苏玉带的执伞男人。男人手执一把墨绿色鲤鱼划水纹样的油纸伞,贺婧浓压下眼睫,走到石桌前倒上一盏茶水,对那人道:“崇彦,这种时候为何冒险来到这里?”

崇彦这才收了油纸伞,毕恭毕敬地行礼,神情上还带着惶恐,他颇有些忧心似的咬咬腮肉,开口道:“公主……崇细牙鲁莽了,只是听闻公主好不容易才来到淮山……臣这才,这才忙忙乎乎地从荥经跑到这里……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贺婧浓眼神幽幽地细看他,不久才弯唇一笑,将茶盏端起走到崇彦跟前,边拉起他边将茶盏放入他的手里,笑道:“崇彦……是有什么事情要向孤说吧……你且说,不管重要与否,孤都听着。”

崇彦眼底藏不住那一丝欣喜,他这才释怀地点点头,言语也从容了些,道:“贺进槐已通过两部尚书向我通信,那礼部邢唐和工部韦冶兰两位尚书有所动作,据那封信上所暗示,不日他们将会从大皇子和六皇子身上开刀,我昨日在路上赶着时大概猜着,也应当是从大皇子母族、那鲁北将军府开刀了。至于六皇子嘛,倒也不算什么大开大合,只是松松筋骨,给个警告罢了。”

贺婧浓向他勾勾手,崇彦从容地跟上,他们两个一同坐在廊角下的阴凉里,就着栏杆随意而靠,手上的茶水慢慢细品。崇彦已是一位成年男子,他看着仙风道骨实则嘴脸最厚,却在贺婧浓面前从不敢放肆,小心谨慎不敢踏错一步,贺婧浓最爱观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他便是典型的口不对心,有时为了别人毁了他小小的一丝瑕疵,明面上大度原谅,背地里寸寸报复,虽都是小打小闹,却能敲打他人,也算是另类的教导。平心而论,崇彦绝对是个很为优秀的人,他擅长欺骗和稀泥,又极有目标性,更有事事完美的心结,这样的人放到哪里都是争夺的抢手货,可偏偏珍珠被当做鱼目,泯灭于所谓的“贱民”中,可偏偏是这被称作“贱民”的却满腹报复,将袖中的利刀对准了当年瞧不起他的人,表面上几近谄媚,这就叫做口蜜腹剑的极致了吧。

贺婧浓遐思着,问道:“依你之见,他们多半会以什么借口发难鲁北将军府?”

崇彦抿嘴想了想,眼睛微眯,张嘴道:“多半会因为前不久肖家的二房,一个叫做肖北仑的瘪三儿宠妾杀妻发难吧!我让人特地查了一下,十有八九,那个肖北仑的美艳外室是礼部尚书刑唐的手笔,肖北仑为她下了毒手,鸠杀了自己相伴七年的发妻……这种事情说说都觉得阴私,这次肖家的这个败类多半要赔上性命的,只是可惜了他那个刘氏发妻,刘氏可是当地大族,刘氏多半要借此借口牺牲了这个女儿,来结交骑缁王贺进槐了……嗨,这种狗屁事也就工部尚书韦冶兰那个人渣谋划出来的。”

贺婧浓品一口茶,半眯着眸子,看着梁上的阳光问道:“若单单拎起这种事情,还不值得陛下大为光火……必定会拎起大皇子贺秉盛和他那个叫做含茶的姑娘私相授受的事情。韦冶兰如何?到底还是要看陛下心地怎样为此定义的。不久前孤曾试探陛下,陛下心里并不觉得下皇子贺秉盛有多么错,只是也会心里惋惜名声而已。若韦冶兰真正抓住了这个点……那我这个大哥才真是落了下风啊……或许还要连累到二皇子贺斌祜,他与钱绣宫的多名侍女有了首尾,在宫外又与一个七品官员暧昧不断……如今他不肯依着马锦妃的意愿求娶王妃,多半是将心牵绊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这一下子,可算是蛇打七寸,招招致命啊!你我啊,且看着他们恩恩爱爱、惨惨戚戚!”

崇彦顺着这般思考也不住地点头称是,他道:“不错!还是公主善判人心曲折,诛心谋略过人。”

贺婧浓没有多余表情,甚至连一丝欢喜都没有,她点化道:“如果我这皇叔真的能做到这般程度,倒是好极了的。可以他之愚笨,连妥善抹杀掉岁贡冤案的痕迹都做不到,谈何做到以上?这便要拜托給崇彦了,崇彦,你呀要受累跑一趟京城陌方的,以他如今的疯魔程度,常人、书信、传话都不及你站在他跟前言辞恳切要管用的。记住,要拖上韦冶兰一起,到时候也要有个替死鬼才能金蝉脱壳的……”贺婧浓言语几近暗示,崇彦抬眼瞧她,心里止不住升起寒凉和敬佩,他轻轻应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公主,请千万不要说受累这种话,自崇细牙被用那一日起,这世上才真正少了贱民,多了普通人。这份恩情,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公主,崇细牙一向濡慕强者,自然是要顶着这项上人头,闯一闯刀山火海的,毕竟这大好河山理应不被辜负!”

贺婧浓点点头,神情冷淡,只嘱咐一句,说:“刑唐那里才真正需要提防,韦冶兰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小人,但刑唐可是个伪君子,有时候伪君子比小人还要阴险。”

崇彦点点头,一口闷到自己手中的茶,便又打开油纸伞悄悄离开了。留下的是贺婧浓在冷笑,她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一点,崇彦,我不如你……”

在淮山走了个遍,尽管逗留了几天,贺婧浓仍然驱车离开了。不日终于抵达兰修,这里气候更加湿热,一路上蛇蚁也是见了不少,幸亏随身携带着硫磺粉和艾草熏,总共没有什么毒虫上身,这便是幸事了。

兰修,明花界,无殊画廊,贺婧浓推门踏进三楼的茶水间,入目便是一脸柔情似水轻抚古琴的淮柯,他正着一袭锦月白袍,白瓣牡丹暗纹,红色丝扣,发丝微挽由白丝带束紧斜曳在肩颈,好一派温文尔雅、斯文清隽的大家公子做派。贺婧浓对此只是无视,她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饿狼,想起他对晏槊的所作所为便大为光火,她轻轻合上门掩去外面的风光,便轻昂起头轻视着淮柯,她慢慢走了过去在淮柯边抚琴边看她的目光下,慢慢伸出右手卡住淮柯的喉咙,淮柯也不加阻拦,只是沉默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怎么?方才到来便要发怒?”

贺婧浓加了力气,她伸伸脖颈靠近他的身侧,在外看来就像是靠在一起似的,在淮柯的耳边轻语着:“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对他下毒……你知不知道,你险些破坏了我的好事……”

淮柯见此更加不怕了,反而更进一步,借此双手环住了贺婧浓的盈盈细腰,道:“我在赌……赌你是不是非他不可……可事实是,你虽然生气,却更加在乎的是你自己,其次才是他……贺婧浓,别再疯下去了,管住你的心。不要为了一个一时的棋子献出真心,棋子终归是棋子,用完便要丢弃的。你终归是要学会及时止损的。”

贺婧浓被他戳中了痛点,平生没有几人能如此掐准她的命脉,她眼神一暗,道:“我最恨别人掌控我,使我不得自由身。这是我的底线,淮柯,你不要再三试探!有一便有二,有了二便有再三再四,你说,云胡少一位王者,是不是我南进的步伐便会跟进一步呢?”

淮柯一点都不生气,倒是改变了战略,将古琴随手一推,便丢弃到了别的地方,将贺婧浓反手一抱放在琴案上,倾身覆压,情思绵长地呢喃道:“这样一来,云胡是少了一位王者,却多了一位劲敌,更少了一位痴情人……贺婧浓这般做了便不是贺婧浓了……真娇纵……”

贺婧浓连反抗都不反抗,她被压在琴案上仰头看着淮柯,神情颇为复杂和无奈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淮柯勾唇一笑,素来机关算尽的眸子浮上委屈的神色,他轻道:“入红息哪里还有什么解药?你知道我的,下毒吗,要有毒品的,不能下那种廉价的药,丢品的……”

贺婧浓神情上浮出急躁,这个人向来是不要脸到极致的,他这般说,便意味着他在贪求着极大的东西,她愤愤地问道:“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便说!不要给我弯弯绕绕的!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你打太极!”

这样,淮柯才彻底一笑,笑得痞气十足,他笑了之后才严肃认真起来,他一字一句,眼盯着贺婧浓的眼睛,道:“不要别的,就要你。我要你尽快抛却晏槊,我要有你丈夫的身份得到你爱我才足够,我要你永远在乎我,我要你时时刻刻以我为重,爱我,伴我,无他人!”

贺婧浓闻言沉默了,她忽然想起了晏槊那一夜的话,在他们极尽纠缠的时候,他神情阴暗地说:“就是那跌落谷底……贺婧浓我也要你陪我……生生世世,别想丢下我……”

淮柯明显发觉贺婧浓走神了,他皱了皱眉头想要低下头去,要咬婧浓的唇,被贺婧浓伸手打偏了头去,他颇为苦笑着侧脸说道:“贺婧浓你有什么好的呢?偏生教我如此纠缠你……”

贺婧浓正要推开他,便被他突如其来发狠了的吻压下,贺婧浓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可他的嘴仍旧不停地啃咬,咬的贺婧浓嘴里尝到了铁锈的气息,贺婧浓被咬得狠了,心中彻底恼了,不论她与晏槊是否是利用关系,可此时此刻她不允许自己与他人在纠缠不清,她恨恨地推开淮柯,气愤地舔了舔自己流了血的嘴,还是抑制不住冲向前打死他的冲动,气愤地将淮柯刚站稳便又一个飞踹打到在地,淮柯也不拦着,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顺从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神色矜傲的女人,轻道一句:“别打脸,明日还是要上朝的,被旁人看了去,定会非议我是不是偷吃了……”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婧浓打了脸,他轻叹一句:“唉,明日有的受了……”

贺婧浓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头一次才真正展示自己矜傲的一面,说道:“不想死你就闭上你的嘴,你这张嘴着实是讨厌的,若能撕了你的嘴,才让人开心!”

淮柯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嗯嗯的哼道。

贺婧浓这才想起来自己与他见面的目的,见他一直贫嘴,便干脆自己主动搜身,他翻找着淮柯身上的每一处,却被淮柯突然困住双手,神色满是欲求不满地说道:“好歹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若你真的如此着急,你暗示便好,我主动……”他刚说着,便又被贺婧浓打了一巴掌,可这次却笑了,接着道:“要解药,就要答应我的条件,面对你,解药可不能冒险随身携带的,我这招啊,专治你这个不按规矩来的人。”

贺婧浓也算不翻了,她看着淮柯陷入沉思,丝毫不管她如今的姿势颇有些危险,不过也没什么,以她的身手,打晕作乱的这个人绰绰有余。

淮柯的手并不安分,他方才掐上贺婧浓的腰,便被贺婧浓一拳打在胸口,又闷了声……

贺婧浓犹豫不决,在关于晏槊的事情上,她就像是个不断掂量的秤子一样,左右不清,摇摆不定,只道淮柯有意引导地说道:“你可知入红息是什么东西吗?只要被下在人的体内,蛰伏五个月便会慢慢出现渗血点,夜里更是会不明不白地由耳朵、眼睛、鼻腔、嘴巴里渗血,如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你是不回来的对吧……再久一些,一年后,这个人的精神会被慢慢蚕食,这入红息毒就毒在会摧毁一个人的神志,一旦长时间没有解药,这个人就连说话都说不清了,对于我们骄傲不可一世的摄政军候来说,智慧、果敢、谋夺都是不可或缺的对吗?你确定真到了那一天,这个骄傲的男人不会不甘其扰自尽吗?毕竟那可是晏槊啊!贺婧浓,你可要想清楚了,事关晏槊,没有解药他便会死……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提议,他就不用死了啊,只要离开他,再不见他,总有一天他会忘记你的伤害的、你一定分得清的,对吗……”

他言语之间引导意味实在明确,贺婧浓越发犹豫,淮柯脸上染上胜利的喜悦,他接着哄道:“不妨告诉你,入红息的解药便是要以养药人的最新鲜血喂养半月的,假如你仍旧选择杀掉我,晏槊可就无药可救喽……”他明明极为讨厌贺婧浓对晏槊的情愫与在意,可此时他却无比庆幸贺婧浓在晏槊的事情上的犹豫不前,他化作哄骗女人犯罪的鬼狐,一字一句哄骗着心上人,内心却像滴着血般痛苦,贺婧浓始终最为在意的是晏槊啊……而不是他淮柯……他内心的嫉恨,无力,全部化作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绝。他的眼里明明透着受伤,脸上那个却带着胜利的笑,两种极端,冰火双重……

贺婧浓恨恨地将拳头甩在他的脸上,她红着眼睛吼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狠毒的药,你下在他的身上!你这是狼子野心!我明明帮了你夺得了云胡,你却贪心不足!淮柯,你死不足惜!你我之间的纠葛如何算计到他的身上?你怎么敢!啊!我的人,你却伤他如此,我恨不得杀了你!”

淮柯冷着脸听着,却又欢笑起来,眼里满是偏执和痛苦,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笑道:“恨?贺婧浓,是你招惹的我啊!是你让我疯狂地爱上了你!倘若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从来没有照进我的阴沟,我就不会像今天一般疯狂!我如今真是理解到了我母后……爱而不得,伤心至此,却不舍得怨心爱的人一丝一毫!我淮柯一路走来,不知多少次就要死了,可偏生靠我自己!靠我自己,我活了下来……既然杀没杀死我,就不要怨我会报复到什么程度……贺婧浓你记住,若有一天你背弃了我,选择了别人,我有一杀一,有二杀二,你也休想活了,你的所有我都要毁掉,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我不愿意做到这样,你懂我的,我就是一个活在阴沟里的骷髅,但只要有一丝阳光照入胸膛,我就可以做最善良的神仙……我要做你的神仙,不做你的骷髅,好不好……”说到最后几近乞求,贺婧浓差异地看着身下的这个脆弱的男人,不知想了多久,她终于妥协了,颓废地弯了背脊,轻道一句:“我……答……应你……”说到最后,她恍然若失地起身,极为焦虑,这不是她贺婧浓应有的姿态,果真情感不能碰,这份感情真要说断就断了吗?

淮柯忍着一身痛缓缓起来,他心里却痛快多了,他亲自看着贺婧浓走,临走前还不忘说道:“你还有大把时间跟他告别,我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不过断就要断的干净些,我等着你的盛世联姻!”

贺婧浓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她看着行人的笑脸,愁脸,无一例外。没有人哭着脸,那一份喘不过气吗,没有人能轻易展露在人前,这是人们不言而喻的规矩……

京城陌方,红绸鞭炮,笑颜笑语,行人笑着讨论着这份亲事,一位老汉笑呵呵地道:“安府小姐和探花郎李丘处的婚事嘞!喜结良缘,如花美眷啊!京城少有这般相配的人了,老汉我也沾沾这份喜气,替我孙女找一桩良缘啊!”

便有一黄衣妇人捂嘴笑道:“是的呀是的呀!我从澜依来,这一入京城便遇这般喜事,让我小妇人也沾沾喜气才好勒!祝贺祝贺啊!”

没错,安府三小姐安素同探花郎李丘处,金玉良缘,红绸少不了,烟花也有,奏乐不少,送嫁很多,红轿、嫁妆,聘礼、孔雀一份错处都寻不来,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为何神情能那么自然?微微一笑,连看都没有看自己身后的轿子一眼,这叫金玉良缘?这叫如花美眷?属实不敢恭维啊?站在安府门口送嫁的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哭的苦闷了些,也唯有岳丈笑了,笑得皮笑肉不笑,站在角落的钟明将军府齐阶年将军的长子齐威延红了眼睛,他盯着坐在马上的李丘处,李丘处显然察觉了,他也回望他,甚至勾唇一笑,温和却没有情谊,齐威延在那一刻,像是泄愤一般轻道:“薄情寡义,天长地久?想得美,这种人他根本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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