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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沉沉压池沟(二)

霁月高风

翌日清晨,朝阳早已划过天际,稳稳地飞在云端。

天气正渐渐回温,对于云胡来说,最为明显。

云胡王宫,宝烏宫内,奢靡的烟雾缭绕,室内乌烟瘴气,不时传来男人纵乐的欢愉声,和女人尖细的喊叫声。伴随着的是像皮鞭抽拨开空气发出的嗡嗡声。

对比起室内二人的不耻行为,室外则是身着红黑紫黑二色朝服的男人们羞耻尴尬地站立在外面,靠前的老臣脸黑的像积聚的乌云,他用力地咳嗽着,回应他的是一阵的静默,却换回来后面更加激烈的声响。他愤恨地咬着牙,刚想冲进去,却被身边的黄衣衮服的青年抱住,那青年开口道:“少傅!不可呀少傅!若你此时闯进去,父皇岂能放过您?我们还是……等等吧……”他难看地说着。

那被称为少傅的老臣,急得吹鼻子瞪眼的,他不断在青年面前踱来踱去,惹得青年和一众的朝臣也焦急起来。终于,此时从列中站出个皮肤黢黑的大臣,他说道:“太子,太子少傅,若在不加阻拦 ,也许明日陛下就会命人玉体横陈了!届时,他国又会如何笑我云胡?笑我云胡王族?”

说着,他不顾那被称作太子的黄衣衮服青年的“大胆”,毅然绝然地脱下朝冠和朝服,安放在一旁,只着一身白色便服,转头略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朝服,道了一句:“君子不可渎国器!”便撞向殿门,只见殿门乍然分裂四碎,他撞了进去。

众人只觉血气上涌,脸色极为难堪,那里面的女子惊叫起来。也传来了声音粗重的男人的骂道“大胆!冒犯君主,你去死吧!”

待一阵血肉被冷剑砍入的声音,穿进众朝臣的耳内,稍有良心的人便也不忍哭泣起来,而那怀中抱着那整齐的朝服的官员,更是老泪纵横,像是被震慑到,更像是被激励一样,他竭力地抱紧朝服,大恸哭道:“商侍郎!你罪不至死啊!罪不至死啊!我云胡汤汤大国!君主却不能赦免一个以身进谏的侍郎!呜呼哀哉!”

所有人面色不忍,却也没有人再默然不动,皆眼神坚毅,甚至有十几个人,齐声喊道:“陛下戮杀忠臣!陛下戮杀忠臣!请陛下给我等说法!给商侍郎一个说法!”

那太子少傅早已又羞又愧,他被深深震撼到了,他瞳孔仍放大,神色惊异,哑口无言,又转眼看了看身边的太子,见他惊惧地埋下了头,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是深深地不忿,他心想:商侍郎不过一介小官,却能以身进谏,虽死犹荣,可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先贤”却畏手畏脚,缩头缩脑,他真的实现了自己少时十指连心发下的为民初心了吗?

他不禁思考着,他再次看了看太子,可他仍旧那副模样,他深深觉得失望,眼中流露着自己并未发觉的情绪。

室内的人暴躁起来了,男人吼道:“是谁!是谁!是谁要个说法?太子!太子!给孤王将他们拖出去杖杀!”他越说越凶,说到杖杀时咬字很重。

众人并未屈服于他的凶残,反而被呼喊的太子却惊慌失措,他不断的吞吐着口水,用力地抓紧衮服。

太子少傅终于痛下决心,他站了出来,从容有力地说道:“陛下,老臣有言。天理之所以能够立于世间,位于不败之地,皆仰仗有识之士推崇!昔日霁充帝贺翩涵有违天理,故霁国内外存弊,直至今日也未能化解,更何况霁充帝失礼于天,故而慷王举旌立旗替天行道,幽闭充帝于宗庙至死!难道陛下也要走他的老路吗?”

他此话一出,顿时内外安静,每个人都闭嘴敛息,太子更是脸色不好,内里传出一阵刀剑被掷到地上的响声,终于里面的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不再嚣张气焰,而是冷汗直流,勉强站立。他扶着殿门,看了眼离他较近的大臣,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他,他难堪的看向太子,终于太子惶恐地上前扶着他,他才脸色稍缓。

而太子少傅却拱手示礼又说:“陛下,老臣自知冒犯陛下,故而自请一死,不过望陛下善待商侍郎家属,好生安抚,荣藏商侍郎。”

云胡王脸色莫名,他有些咬牙切齿,却仍是将他扶起,道:“孤王岂能让太子少傅谢罪,来人下旨荣藏商侍郎,侍郎终究是低了些,便擢升大夫赐谥安。至于家人好生安抚,赐千金尺。”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甚至谈得上敷衍了事,着实激怒了众朝臣,伤了众朝臣的心。

只见太子少傅愤愤不平地道:“陛下错杀忠臣,本就是令臣子寒心之事,更何况安大夫无错,错在陛下,陛下如此敷衍,岂不是叫他国笑我云胡,无有丞相便可任由陛下出错不管?臣孤铜铵虽只是一介太子少傅,却也辅佐三代君主,容臣放肆,陛下这番做法可当是臣之错!臣现在就去以死谢罪!”

说着孤铜铵也放下朝冠脱下朝服,学着刚才惨死的商侍郎一般,便要去撞柱。云胡王哪里能够真让他死,立马就命人拉住他,好在所有人都把尺度掐的刚刚好,云胡王就算想挑错也毫发不伤。他头疼极了,也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践踏,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愤怒地道:“那你们要孤王怎样?孤王就杀人了,你们要孤王以命抵命吗?”

所有人都没有被他吓倒,都不约而同的答道:“还要陛下下罪己诏!方可平息四境臣民敬重之心。”

云胡王顿时火大,他指着太子就道:“你也认为孤王要以此请罪吗?”

太子唯唯诺诺地答道:“回禀父皇,臣,臣……是……”他臣半天,终究还是回答了个是。

云胡王顿时失力,他紧闭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挥挥手,喊到“拿!纸!笔!”

……

对比宝烏宫的声势滔天,云胡王宫南郊外的一间府邸,却显得清净。这间偏离王宫的府邸,便是当今云胡王,于十年前赐予嫡长子桀王淮柯的。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是先王废太子尧東,因策划谋害今上而幽禁于此。十年前他刚刚抑郁而终,年仅八岁的桀王淮柯便以兄恶不友的名义,被今上甩到了这里,亲眼见证了未及五十而鹤发鸡皮的废太子,被宫婢们默不作声、冷漠视之地抬出了旧居,随意地被弃尸于废用的干涸水井里,便匆匆向里边丢入一只黑毛红眼的耗子,随意搭上一块青壁石盖上,便有说有笑地回到宽敞的走廊,玩儿起了牌九。

年幼的淮柯,并未像随身相伴多年的奶娘一样掩面哭泣,而是恶狠狠地注视这那口废旧水井,和只顾玩乐的下人。他看着看着,便联想到自己那未见过面的母后,他笑得看似温柔,实则细细打量便有些瘆人。也许,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过世态炎凉,但那次最为深刻,在那段时间里,是他久久不能忘怀的噩梦。

自从被视作弃子一般,丢弃在这座略有落魄的府邸已有十年之久。而这座被废太子死前诅咒的王宫里,却依旧歌舞升平,贫贱人来富贵人去,时时有通宵的甜腻歌声响起,复又销声匿迹。实际上,从没有一个女子,自继后代兰珠穆做主中宫后,能够活着走出云胡王伏氏嘉庆的寝宫,多半皆是被伏氏嘉庆生生折磨而死,少数幸运存活的自以为能够虎口脱生,却也都被王后代兰珠穆做了人皮彩绘。

可献女进宫便可得千金布缕百匹,人们为了这滔天富贵便也不顾女子的性命,只知道千里觅美,搏君千金。

清冷的府邸里,遍满青葵,几乎除了门口的两个护卫,和贴身仆人齐鲁,再无他人。尤其没有一个女人。而青葵丛里站立着一位手持金剪的男子,他背影挺直,气质温和,但手下却不紧不慢地修剪着青葵枝叶。这时一片青翠的叶落上他的手背,他停止剪裁的动作,忽然开口问道:“听闻七皇子殁了,封号竟是淮山王,封地淮山,离云胡较近,她那边有回信吗?”

附近的齐鲁停下磨刀的动作,他收起磨石,神情恭敬地回复道:“回主人,只有那一封回信,再无其他。”

淮柯眉头一皱,他毫无感情地拂掉落叶,低声喃喃道:“我就知道,她不喜理我。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甘之如饴地遍遍看着她的回信,哪怕只是那一封……想来单我一方辗转反侧,她却可以安然好眠,我又怎会不嫉妒呢?”

齐鲁站在一旁,低下眼睛,复想到什么,道:“主人,入红息既已下在摄政军侯的身上,您又何必害怕贺氏公主不听话?届时只要时机一到,主人便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淮柯打断,淮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住嘴。我想得到的人,何须你来置喙?况且晏槊他必须死,一个花费她的时间,夺取她的目光的人,我怎么让他活着?想来也只有那颗毒药最适合他,五脏六腑出血而死,死相可见一斑,就是在想,怎样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她抓住。”

齐鲁深深地低下头,跪在地上,道:“主人,请容小人斗胆,贺氏公主即便重要,可也不敌江山万年。请主人慎思,王后是不会希望主人您赴害她者后尘!更不会愿意您与那害她者的血缘有何干系!一时利用况且不好,更何况是留她在身边?”

淮柯像没有听见一般,放下手中的金剪于竹篓里。他转过身来,慢慢走向齐鲁,拂了拂自己那一身青烟色便服,蹲下身来看着齐鲁,一字一句平淡无奇地说着令齐鲁惊惧的话,道:“谁说江山万年能敌她?即便为了她,其他人死绝了,又有何妨?皇权这种东西,只能把握一时,到死你都不能把它带走,这样还有何用?想来母后也不会希望我成为一个暴戾之人,那么,我便全心全意辅佐她好了!夫妻琴瑟和鸣, 你知我深浅,我知你长短,如此甚好。至于什么血缘,可笑,叔叔能和侄女相提并论吗?再者,母后眼神不好,看错了我,更看错了她的男人,她因为贺翩涵的强取豪夺随意发下誓言,况且所托非人,实是禽兽不如,为了保全我……呵!说来笑话,与其说保全我,不如说保全她的家族命脉,只要我在一天,那两个真正害死她的贱人就不得安宁。你看她算得比我都清楚,到底该说她愚蠢还是聪明?不过总归欠她一条命,不然也不会人你们摆布,唉,命啊!你说我该忍不该忍?”

齐鲁神情有些失望,他质问道:“主人,为一人便可负万人性命于不顾,小人不懂。可小人认为,若我身处主人之位,必定血溅于沙,马革裹尸也要战下一片万岁疆土,女人终究是一时享乐……”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被淮柯打断,淮柯有些厌恶地看着他,说:“你视女人为衣裳,以为用时便穿,不用便弃。你哪里来的傲气?你可知,是女人将你生下,是女人将你养大,更是女人将你领入我的麾下,你瞧,若不是女人,你又算得了什么?你终究不能坐到我的位置上,不是天命不公 ,更不是孕育之错,是你格局胸襟甚小,小到不配为人。”

齐鲁面色虚白,他用力的磕头请罪,而淮柯却只点点头,拍了拍鞋面上跟本不存在的灰尘,也不过道:“你我主仆一场,却恩情淡若薄水。不是你的错,也非我之错,是缘分不相交。如此,你既知错,我也不留你,全你性命,去军营搏一搏功名吧!豺、貔不能局限于此。你自有大去处。”

齐鲁既自责又感激,他站起来对着淮柯深深地折下腰,眼眶中热泪汹涌,他抹一抹鼻子,紧抿下唇角,便红着眼再朝他行主仆大礼,便不再回头竟自离去。

他自管离去,自然没有察觉到淮柯言辞暗藏的最深层的东西。淮柯自说自话道:“果然这种煽情的话不适合我这等人,听起来都觉得是在说笑话。放你是真,用你也是真,你便乖乖地、感激涕零地去做暗部吧。”淮柯意味深长地笑着,他站起身随手截断一株青葵,连嗅都不嗅,直接掷进密匝匝的草丛里,却肉眼可见地被微小毛绒的藤蔓沙沙卷起,被拖入地层深处。淮柯抚起自己腰间别着的木牌,打了个响指,便阴沉着脸看着繁复古朴的木画廊,说:“事情办的怎样,事迹宣扬出去了吧?陛下有何作为吗?”

只见知悉一个响指的时间,一位身姿挺拔全身包裹着朱红衣服的年轻人便站在他身后。淮柯冷木着脸,边听着他以及难听的嗓音娓娓道来.

“主人,商侍郎已遵守承诺破门而亡,陛下为遮掩丑闻应太子少傅及众朝臣所言,擢升大夫谥号名安,家属也重金安抚。属下在片刻前,已干干净净地完成了主人的吩咐。陛下那边,自回去后便跑到继后的宫里大吵大闹去了,赏了太子一记鞭子。”

淮柯越听越笑,他从腰间扯下木牌,丢进青年的手中,道:“做得好,想来这个时候该是太子来巡查了,你便先退下,夜里再听我召唤。”

青年抱拳施礼,便像一只矫健的燕子一样藏匿。淮柯大步走入室内,推开黄花梨雕刻的扇门,径自进入。一进来便稳坐在书案前,安静地翻看着地方志异,时不时拿起朱笔,勾勾画画补录事实。不久便如他所想,远远地便听见终日昏吃闷睡,逗鸟打牌的侍卫们竟精神满满、中气十足地敬称:“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淮柯勾唇一笑,却依然进行着自己的节奏,不被旁的打搅。可是偏偏有些人便像张牙舞爪的孔雀一样,时不时地来“巡查”一番。

室外身着华丽衮服的太子伏氏乘骐,手提剑鞘上镶嵌着满是珠宝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大步迈进。他气血翻涌大力踹开那扇精美的黄花梨门。而里面的淮柯却从未停放下笔,只是沾了沾朱砂,依旧圈圈点点着。本就受了一肚子气的伏氏乘骐更加愤怒,他拔起宝剑一个快步便插入淮柯的木质书案,淮柯停下朱笔,静默地抬头,平静地看着,愤怒地像头暴躁狮子的伏氏乘骐,伏氏乘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力的因子,他精神兮兮地说:“你还敢回来?你这个七煞孤星,就是因为你所以才会有人身死!所以才会害得孤被父皇训斥鞭挞!你就该死!”

淮柯浅浅一笑,拿起一旁的书刊看着,伏氏乘骐被他激怒,亲手将淮柯的胸前衣襟拽起,冲着淮柯被凌乱的青丝遮住的眼睛狂吼,淮柯黑黢黢的眸子静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疯子,他仍旧笑,伏氏乘骐一拳打在淮柯的嘴角,淮柯并未躲避,生生挨下这一拳,伏氏乘骐惊恐地看着自己眼前毫无反应的淮柯,他迅速将淮柯放下,淮柯被他丢在地上,有力的手臂俯撑着,他悄然的笑了,笑的声音虽轻,却又像大声地不能再大的声音一样进入伏氏乘骐的耳朵。他紧抱着头,痛哭地嘶吼着:“啊!你去死!父皇也去死!这样我就能成为云胡的王!啊!”

淮柯从容站起,笑得放肆,他扶着书案轻视着伏氏乘骐,轻轻道了句:“经年不见,你依然没有什么长进……十六岁的年纪了,都已娶了妃子,成了父亲……怎么还这样怕我?呵!”

伏氏乘骐病态地看着淮柯,恶狠狠地说:“淮柯!你本该在数年前就该死了!可是你却像个幽灵一般追扰着孤!你该死!你该死!去死吧!去死吧!”

说着他便妄想拔出插在书案里的宝剑,却被淮柯先拿到,淮柯看着这把华而不实的剑,语气不屑道:“太子佩剑陈琦!果然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用……瞧瞧我们太子殿下多么财大气粗?满是宝石呢!你真就是个会走动的箱箧!”

伏氏乘骐往后瑟缩,手指着淮柯骂道:“父皇是不会允许你伤孤的!你走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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