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尊恣睢嚣张残暴，六界人心惶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六界皆知九重天天帝陛下润玉在天魔大战中身负重伤，将养百年都未完全恢复。如今恣睢风头正劲，若一朝风云变幻浮云蔽日，天帝易主也未可知。
润玉每百年都要去聚窟洲普航真人处参禅悟道闭关三日。
天界事务交由廉贞星君、破军星君与太巳仙人处理。
若有急事，便由太巳仙人以传音术通知邝露。
每次邝露都会陪着润玉前去，然后在聚窟洲附近小住三日，再跟随润玉一同回九重天。
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之地。地方三千里，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上多真仙灵宫，奇珍异兽。
润玉闭关时，聚窟洲设有三重结界。
第一重，乃是聚窟洲原本所有。
第二重，乃普航真人所设。
第三重，乃润玉自己所设。
这三重结界，除润玉外，只有邝露一人能破。
就连普航真人，也破不得第三重结界。
普航真人乃一白发老翁，居聚窟洲白鹤洞内，座下有一仙鹤，名逸翮。
“陛下今日似有心事。”
“恣睢为祸六界，残害生灵。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事出有因，本座有愧于天地苍生。”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凡物不以其道得之，皆邪也。”
“多谢真人指点。”
“陛下烦扰的，并不止于此事。”
润玉沉默。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浮世万千，虚虚实实。红尘嚣嚣，情爱无言。若离不得，便离不得。只是，陛下有一事需牢记于心。”
“何事？”
“道，自在天帝之前。”
……
昨日听池渊提起，彦佑游山玩水，此时恰巧在聚窟洲附近的镜湖内。
邝露既到此地，便决定去寻一寻彦佑。
传说镜湖内有一宝物，名为湖中月，实则是一颗珍珠，烂如银盘，灿烂夺目。
若是来镜湖，是必定要去湖底寻一番的。
听人说千遍，不如亲眼见一遍。
邝露正欲施展仙术沉入湖底寻彦佑与湖中月，忽见天空黑云密布，几欲摧城，一声震耳惊雷，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入镜湖之中，翻起一阵巨浪。
雷劫
邝露曾听父亲太巳仙人说过渡劫一事，却从未真正见过渡劫之景。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邝露不作多想，随着那黑影飞入镜湖湖底。
在水草乱石中搜寻一番，邝露终于找到了那团黑东西。
邝露左看右看，不禁愕然。
竟然是一条烧焦的小蛇！
难道是彦佑？
不对…
彦佑真身乃是青蛇。
而这小蛇虽被雷劈过有些烧焦，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其乃玄色。
她仔细看看，又觉其首如虎，鱼身蛇尾，竟是像一条小龙。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无语。
不可能。
这六界四海，只有润玉一尾九天应龙。
罢了罢了，见那小蛇气息奄奄，邝露拿出星辉凝露，喂给小蛇喝下。
那星辉凝露还是昔日润玉所赠，她一直都带在身上。
不一会，那烧焦的皮肉便重新焕发出细腻的光泽，原本一动不动的尾巴轻轻晃动了一下。
活了。
邝露兴奋地看着小蛇，只见它微微抬起头，仿佛是在打量这个救命恩人。
这黑色的虎首，瞪如铜铃般的眼睛交叉处有凸起的肉块，竟是有些瘆人。
“小仙邝露，见过阁下。”她轻声道。
那小蛇突然张开血盆大口，邝露惊呼一声，往后摔去。
只见那血色的口里升腾起一阵白雾，一颗莹润的珍珠缓缓出现。
湖中月！
邝露伸手，那湖中月便像有灵性似的，径直落入她的掌心。
等邝露反应过来，白雾消散，那玄色小蛇已消失不见。
邝露细细打量着掌心的宝物，没想到因缘巧合，她救了一条渡劫失败的小蛇，而湖中月正为小蛇所有。
这珍珠，应该是当作报恩之礼吧。
三日后。
白鹤洞内。
“陛下可有参悟？”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普航真人满意地点点头，“陛下之境，又上一层。”
“真人，本座还有一事相求。”润玉道。
“可是为了逸翮与扬音之事？”
“正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神仙，凡人，妖魔，鬼怪，皆有自己的道。”
普航真人召唤出那一只仙鹤，说道：“逸翮，你在我身边已呆了四五百年。今日，你且随陛下回去吧。”
那仙鹤化为人形，长身玉立。
“逸翮拜谢真人。”
“走吧，去寻找你自己的道。”
原来扬音与逸翮乃青梅竹马。
扬音的真身乃大雁，逸翮的真身乃白鹤。
扬音本是鸟族前任族长之一的滕翱之女，而逸翮不过区区散仙。
故事老套，腾翱竭力反对扬音与逸翮的婚事，扬音性情刚烈，竟不惜触犯鸟族族规擅用摄魂术控制父亲，欲与逸翮长厢厮守。
事情败露后，扬音被软禁，逸翮的父母被腾翱诛杀，逸翮并不是被赶出了鸟族，而是逃出了翼渺洲才得以保全性命。
后来，鸟族最受宠的公主荼姚同情扬音与逸翮之事，将扬音放出。而逸翮，却拜入普航真人座下，一避，就是四五百年。
邝露听润玉说完扬音与逸翮一事，也是感慨颇多。
大雁，是忠贞之鸟。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应向谁去。”邝露淡淡道。
润玉闻言，似是在问自己，轻声道：“邝露，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她的道？
凡人都有得道成仙的说法，那么他们这些生来就是神仙的，道又是什么呢？
得之本有，失者本来就无。
凡人自有轮回催逼，她却是迷心未悟。
万情牵绪，一点灵明，不过是蝼蚁奔竞，飞蛾投火。
邝露从没有想过，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封上元仙子邝露为水神，壁宿星君商辰为夜神。”
圣旨一出，诸仙哗然。
在诸仙眼中，上元仙子早已是夜神，只是差了一封圣旨罢了。
毕竟上元仙子出自璇玑宫，布星之法乃是天帝陛下亲自指导传授。
只是如今，她却被封为水神。
何况这上一任水神之位，还是由与当时还是夜神殿下的天帝陛下有过一段爱恨纠葛的锦觅仙上所担任。
锦觅走后，水神之位空悬多年，但九重天的诸仙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提。
天帝对先水神的情意，六界皆知。
上元仙子对陛下的情意，更是不必多说。
当年锦觅虽是以身殉道，可终究逃不过红颜祸水四字。
此番旨意一出，一些知晓往事的仙家也暗自替上元仙子鸣不平。
贪狼星君用胳膊肘重重捅了一下身旁的文曲星君，“乌鸦嘴！”
贵贱由天，枯荣随分。
天帝的旨意，便是天命。
她知道九宵云殿此时物议沸腾，而话题的中心，不过是润玉、旭凤、锦觅与她。
讥笑也好，怜悯也罢。
邝露暗暗握拳，压下心头百般滋味。
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不怕，她有何惧做这水神？
“水神邝露，谨承天命。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保八方水族安宁无虞。”
她直直跪下，以头叩响这九宵云殿冰冷的砖瓦地面。
“臣，叩谢陛下圣恩。”
天、恩、浩、荡。
抬头，一行清泪，落地成霜。
……
朝已退，诸仙路过新任水神邝露身旁时，无论是不知当年者还是知晓隐情者都要道一声：“恭喜水神。”
邝露努力扯动嘴角，微微点头。
贪狼星君一出九宵云殿，就控制不住心头的激愤，抡起折扇朝文曲星君打去。
文曲星君方才就被捅的莫名，现下更是莫名。
“贪狼，你打我做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你不仅有个木鱼脑袋，还生的一张乌鸦嘴！”
“我什么都没说啊。”
“狡辩！那日在你天旋宫，你提起……”
眼见邝露与其擦身而过，贪狼星君赶紧住嘴不再多言。
“上……水…”
嗫嚅了两次，贪狼星君还是说不出口，只道一声：“邝露，你还好吧。”
“邝露很好。”
一般仙人只有在凡间历练之后，才能被晋为上神。
她还未凡间，就已被破格封为水神。
自然是要喜的。
“唉。”贪狼星君一声哀叹，眼见邝露如此强颜欢笑，还是不忍。
“既然今日是你的吉日，那么今夜我带你去凡间，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不醉不归，可好？”
“好。”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贪狼把邝露带到了凡间一酒馆内。
酒过三巡，贪狼星君道：“你可曾听过折子戏？”
“未曾。”
她从未来过凡间，自然也从未听过折子戏。
“这凡间的折子戏，演尽悲欢离乱，和昔年月下仙人的画本很是相像。只是，这折子戏是将故事直接唱出来的。”
他们坐于二楼，窗户一开，便能看到楼下的戏台上红粉面妆，听得声声哀婉，宛如泣血。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磨尽，参到了辛酸处泪湿衣襟。
我只到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依旧裙。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唱毕，已是泪眼婆娑。
陛下，邝露的道，不过是早已刻进心头，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两个字——
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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