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二十六、劫难重重

寰宇控股董事会议在小型剧院式会议厅中召开，各股东成员鱼贯而入，依名牌落座。常羲并非初次列席，但自她步入厅中，与会十数人即时沉寂，只是须臾之后，他们觉出不同，又不约而同松弛下来。同为帝者，臣子们自然敬畏她父神，可当天后出现时，他们更惊惧于她。为什么？那日，她时隔两千年重临凌霄宝殿，接过赤霄剑时，一转身，甫开口第一句便是：“召告六界，即日起，天下兵权尽归本座所有，何界不服，本座必逐而杀之，绝不宽恕！”

天帝仁善，数千年如一日，明面上兵权都在天帝手中，诸界臣子却暗中多少蓄有余力。她以为，诸尊者不会甘心，六界定会因天后暴政而动乱。哪知，他们噤若寒蝉，乖乖交上隐匿兵力。莫说偌大六界，便是寰宇控股中，也非当真上下齐心。可是，如今日，她坐在角落，看她母神以普通职员身份，与泰阿并列席间，原本经验老道的股东们尽皆不敢有半点推搪，速战速决所有议题，即使她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按理说，亚洲光伏与寰宇控股并无直接关系。但泰阿以玄鸟元君名下翼速控股股东身份将她带入寰宇控股董事会。会间，即使厅内灯光晦暗，依旧可见他二人私下秘议不断。如诸神所示，要她毁去“新疆界计划”，现在，她已听得所有内政，接下来，她会有何决议？

“第六项议程，由翼速控股的秦总提名棠樾进入董事会。”台上，董秘面无表情，“请诸位表决。”

“陛下不在，此提议暂且押后。”席间有人扬声。

“董事会名额从未变动，增减皆需陛下亲允，吾等表决，并不俱意义。泰阿，你入得这间房，不过是顶替令堂名额，棠樾有何能耐，可入此处？”臣子们怨气喧天，也许不敢直言指明的，是不请自来的周坤逸。

“不必表决，董事会名额不会增删。”有二人自一角起身，一前一后步上台去。

众人暗暗吸气，久未露面的邝露与破军星君立在台上。“棠樾即时进入董事会，任苏州工程规划设计院总负责人，原该项目负责人周老年届退休，昨日已办理离职。”

诸人下意识回首去看那座位，方察觉老者不知何时未至，坐在那处的，可不正是酷肖天帝的棠樾。当下，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有人愤然，起身离席。哪知，竟闻：“议题未结，哪位离去，便请让出尊位。”

好一招杀鸡儆猴！君主专制必然形成中央集权，但中央集权，却未必需要君主专制。天帝不在又如何？只要权柄握在中央政府手中，任何地方部下，都必须严格服从命令，受控中央。常羲心中凛然，黑暗中，泰阿身旁空出位置，她母神一早离去。

棠樾入得政权中心，她要他何用？直至散会，泰阿并未与邝露或破军星君碰头，他们各走各的，状如陌路。追上去，与泰阿并肩同行：“请我吃饭。”

他竟不曾停滞：“公主，臣另有……”

“我虽无权举荐或辞退董事会成员，但棠樾想在董事会坐得稳，行得权益，多我一票是否会更好？”

终于，泰阿伫足，略躬身，却道：“棠樾之事，公主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这人密无缝罅，委实可恶！常羲怒道：“我知你数千年忠诚六界，奉我父帝为尊，可如今已至五日，我父帝杳无音讯，你们既不施法为我父帝洗脱罪名，反助那阴人得势。泰阿，我问你，倘若是我母神眷恋帝位，设陷于我父帝，你也站在她那边么？”

泰阿看着她，并不作声。半饷，他道：“臣见公主多日来不骄不躁，冷眼静观，如今，是得出结论了？”

常羲唇瓣微张，僵住。这些时日，他知她心意？

“公主素有自己裁断，你所见所得，旁人不能左右于你。若你以为是，那便是。吾等不过做认为对之事，至于来日结果如何，成败得失，自有天意。”泰阿冷冷。千年了，每一次，他莫不是以这番神情对她，唯在她母神面前，他才是另一个人。

换作别个，她大抵一早拂袖而去。堂堂公主，何至受气？可世间，只有这一个，不视她身份为高贵不可攀，与她平等对待。“你怎知她会为六界为我父帝尽心尽力？”

泰阿扬眉：“公主，那是你母神，除去天下子民与夫君，应也仅得你一个亲人。今次是陛下受困，若换成是她落难呢？公主可也会如斯焦虑？”

常羲唇瓣微张，词穷。自她母女重逢，她虽恪守礼制，尊她为母。可到底，她真的是她母亲吗？天下皆知，孕育她抚养她的，是另一人，真正的花界上神。而这一个，不过曾与她父帝有过数月欢好，缔结了珠胎。他们自成亲到分离，尚不足一年。一个下界小妖，怎么可能赋予她无坚不摧永生不死躯体？不屑不甘，是自然的。俯首敬拜，不过慑于天帝威严。若他当真不得归来，六界权柄，岂容旁落？一字一句，常羲瞪住他：“泰阿，烦你转告她，若让我知她有异心，我第一个斩杀了她！”

良久，泰阿立在廊间，目送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皇室后裔离去。转身，举目所及，是落地窗外金色日光洒落湖畔如鳞碧波的美丽景致。掌心手机“滴”一声作响，亮起的屏幕现出一道航班行程提示。延滞多日的公务，在这刻令他有不能抑制的冲动。她说过，只要任一棋子上得首位，皆可为“后”。为何，他与她却不能做一回“弃子”？

苏离在前头指引，带天后锦觅绕过坍塌的建筑，去至一处废墟前。数日来，花族地界爆发震级高达7.1级地震，共发生4700多次余震，因地处震中，次生灾害频起，火灾、断电、地表惊现卫星可见巨大裂缝，甚至是板块推移，亦因此，令族人发现深埋地底的秘密。

“小童跌落窨井，我们潜入去寻，意外发现甬道。”苏离看着锦觅，“陛下，我们不敢决策，不得不请你前来。”

当年那间茅屋早已泯灭，两千年，时候到了。他辛苦蛰伏，不就为了今日？天帝远在上清天，而她终于得登六界之巅，手握权柄兵力。时日有功，以最小代价，换最大利益，瞒天过海，一切水到渠成，不落痕迹。可是，她好不容易挣脱桎梏，难道还要受制于人么？直插地底近百米的斜坡阴深湿冷，一如那一夜的忘川河底。狭长细窄的雨道两旁凿有小龛，供着一个个惟妙惟肖俑人，它们，木着面目，无声审视她的眉眼。她的师父，可会附魂其中某个，试探她真诚还是虚伪？

“想不到，原来先尊生前曾为自己造出如此恢弘墓室。”沿途多彩精致的壁画令苏离惊叹，但片刻，她又疑惑了：“我们寿数恒长，当年先尊虽伤重，也尚有千年可活，怎......”

锦觅回身来掩她的唇，猜知愈多，会离死更近。至墓室，手电筒照出一座石椁。石椁四周置满琳琅机巧工具，木制的，大多都已腐朽烂去，惟青铜兵戎兀自泛着寒光。“苏离，帮个忙，开棺。”

偃人为灭灵箭射杀，身死魂灭，这棺中能有什么？苏离不敢怠慢，跨过一地泥泞，上前去推棺盖。

那石椁沉重，非她们两个女子能启。纵是施术，亦难以移动半分。她的师父机关算尽，莫非猜知她此刻想法？退开了，她闭目凝神，少顷，道：“苏离，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几个族人而已。”

“你且封闭此处，我回头再想办法。”锦觅道，“切记，嘱咐诸人，不可泄露半句，不得让人进入这里。”

苏离见她面色凝重，虽不知厉害之处，但她素来所下决议，从未有错，当即颔首应下。

两人出了墓道，鼻间嗅得清新气息，各自长抒口气。锦觅待问及族中灾情，一仙侍由族人辗转带至，躬身道：“天后，陛下归来，命小仙前来请天后回天界。”

当真？！锦觅心头咯噔，怕极又是误传。身后，苏离欢喜：“太好了！陛下归来，必定士气大振，六界有救了！觅......不，天后，我这就去和泰阿说。”

苏离飞也似离去，想拽都拽不回。身后，是森然广裂的墓穴，身前，等着她的，会是怎样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