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着下了三日,淅淅沥沥的,把会稽城洗得愈发清润。
府衙后院的梧桐叶被打湿了,沉甸甸地垂着,偶尔有几片不堪重负落下来,在积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莫离坐在窗边翻医书,指尖划过“紫苏能解鱼蟹毒”的字样,忽然想起前几日孙策带人从鉴湖捕了些肥蟹,说要给吴夫人补补身子。
她放下书卷,起身往厨房去,想看看库房里的紫苏够不够。
刚走到回廊,就见孙策立在廊下,手里拿着件蓑衣,正望着雨幕出神。
他没穿甲胄,只着了件藏青色的短打,领口敞开着,露出半截结实的锁骨,被廊外的雨气熏得泛着点湿意。
莫离要出去?
莫离停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轻声问。
孙策回过头,眼里像是落了点雨星,亮得很。
孙策嗯,去看看城西的水渠。下雨怕冲垮了堤岸。
他扬了扬手里的蓑衣。
孙策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莫离看了看他敞开的领口,又瞥了眼廊外密斜的雨丝,转身回屋取了件半旧的棉披风。
莫离披上吧,雨里凉。
披风是吴夫人亲手缝的,靛蓝色的布面,边角绣着简单的云纹,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柔软。
孙策接过时,指尖碰到她的手,又是一阵微麻的痒,像有小虫子顺着胳膊往上爬。
孙策我自己来就好。
他笨手笨脚地把披风往肩上裹,系带子的时候却总系不紧,手指像是不听使唤,绕来绕去都打成死结。
莫离看得好笑,忍不住上前一步。
莫离我帮你。
她站得很近,发间的皂角香气混着雨气飘过来,清清爽爽的。
孙策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划过自己颈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轻,系好的结不大不小,正好贴合着领口。
莫离好了。
她退开半步,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睫很长,沾了点从廊檐滴落的雨珠,像挂着两颗透明的星子,直直地落在她眼里。
两人都没说话。雨打梧桐的声音淅淅沙沙的,衬得周遭格外静,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孙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比如“多谢”,又或者“等我回来”,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低声的一句。
孙策那我走了。
莫离路上小心。
孙策在城西的水渠边待了两个时辰,雨势渐小的时候,他才往回走。
路过鉴湖边的芦苇荡,见有渔民在收网,网里蹦跳着几尾银亮的鱼,他忽然让亲兵停下,自己撸起袖子走过去,跟渔民讨了两条最肥的。
龙套渔民;“这鱼炖汤最鲜。”
渔民笑着说。
龙套渔民:“孙将军拿回去给老夫人补身子正好。”
孙策拎着鱼往回走,雨鞋踩在泥地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响,他却觉得有趣,脚步都轻快了些。
走到府衙门口,正撞见莫离端着个陶盆出来,盆里是刚摘的紫苏叶,绿得发亮。
莫离你回来了。
她眼睛亮了亮,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了。
孙策嗯,顺道买了两条鱼。
他把手里的鱼往她面前递了递,鱼还在扑腾,溅了他手背上几点水花。
孙策听说炖汤好。
莫离看着那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又看了看他手背上的泥点和水渍,忍不住笑了。
莫离我正准备取紫苏,正好能派上用场。
孙策那我……我帮你杀鱼?
孙策放下鱼,手在身上的披风上蹭了蹭,想擦去泥点,却蹭得更花了。
莫离不用,我来就好。
莫离把陶盆放在廊下。
莫离你先去换件干净衣裳,别着凉了。
孙策“哦”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蹲在廊下,正用剪刀细细剪着紫苏叶的梗,侧脸在雨后天光里,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他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讨厌了。
傍晚时分,厨房飘出鱼香。莫离把炖好的鱼汤盛进白瓷碗里,汤色乳白,撒上点紫苏碎,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吴夫人喝了两口,赞不绝口。
龙套吴夫人:“这鱼汤炖得真鲜,比府里的厨子做得还好。”
孙尚香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含糊不清地说。
孙尚香.莫离姐姐最厉害了!大哥,你快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
孙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热气氤氲了视线,他却还是能看清坐在对面的莫离。
她正低头给孙权盛汤,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鬓边的发丝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些微湿。
他忽然想起早上她给自己系披风的样子,指尖的温度,发间的香气,还有方才她蹲在廊下剪紫苏的侧影,像串起来的珠子,在心里滚来滚去,温温的,暖暖的。
孙策是很好喝。
他低声说,声音被汤的热气裹着,轻轻落在碗沿上。
莫离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里没有了战场上的锐利,也没有了平日的局促,只有一片温温柔柔的光,像被秋雨洗过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