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谢顾神色太冷,瞧着的确很是不愉,连断头鬼这样的货色都发现了。他小心地问:“你不高兴吗?”
谢顾敷衍道:“是啊。”
高兴才有鬼。她看了眼四下的鬼怪,把后续吞回了腹中。
谢顾自知方才多有失色,也不再满面呼之欲出的戾气,缓缓平静下来,步伐轻缓下来,不紧不慢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断头鬼说话,看起来几乎与从前别无二致了。
“你有名字么?”
“诶,有。怎么没有?我出生的时候,娘托人算了命,说目不明,八成日后是瞎子。我爹便说那干脆叫陈看。娘不喜欢,后来就改名陈瞧。我喜欢这名字,好听,说出去倒也不丢脸。邻家赵铁每天都愁死了……只是爹他不肯罢休,硬要给我起小名儿,叫看看——像姑娘家……”
“听你说自己是仙乐遗民,是哪座城的?”
“嗐,皇城的。说起来风光,可皇城它也有贫民窟啊,我家虽然不至于进贫民窟讨生活,但也不差太多了。听说家里本有六个孩子,可养不活,最后只剩下我同大哥两个。爹娘走得早,我大哥才十二岁就出去找活计做,一手把我拉扯大……”
“你有哥哥?”
“是啊,比我大八岁。很俊啊,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一直没有娶亲……哎,反正也没爹娘管啦,不娶就不娶呗,还自在。但后来大哥干活的时候跟那些流氓起了冲突,生生被打断了两条腿,我没本事,没钱救他,也没法给他报仇,大哥为了不拖累我,七尺男儿,就在房梁上吊了根绳子,把脖子套了进去……我觉着没什么好挂念的了,所以,仙乐和永安打仗征兵的时候,我就当兵上了前线。不过我太弱啦,没打两场就死了。喏,头就是这么掉的……”
这自称“陈瞧”的断头鬼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了,来了个底儿掉。这片刻光景,她对陈瞧的生平堪称了如指掌。
谢顾:“……”
她错了。她不该和这话唠聊天。
陈瞧说到他大哥时,怀中头颅的眼睛闪闪发光,神色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说到他大哥的死,声气却越来越低,满面愧疚。
是个脑袋的表情和情绪都很丰富的鬼。
谢顾于是漫不经心地想:他大哥一定很惯他,才养出这么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孩子心性。
“他大哥一定很惯他”,这八个字仿佛是化作了毒蛇的信子,飞速又阴险地在她心头舐过,让她一怔过后,脸色发白。
于是她久违的冲动了一瞬,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陈瞧:“啊?”
“进了铜炉山以后,”谢顾的目光掠过他空荡荡的一截脖子,面无表情,语调平平,“如果没有打算的话,就跟着我。”
其实,谢顾在发问的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是一时被“大哥”二字冲昏头脑,感情用事了。可话已出口,她没有说到一半吞回去的习惯,便也接着说完了。
但她是不可能一直护着陈瞧的。铜炉艰险,越到最后越是你死我活,届时谁都是敌人。陈瞧这样的,没用,聒噪,还颇有些不合时宜的善良——恐怕第一轮就没他了。
便且护他两日,教些拳脚,若是实在烂泥扶不上墙……
就杀了吧。
这些想法,谢顾都没有宣之于口。所以陈瞧开开心心地笑起来,道:“真的啊?那我跟着你。我觉得你很厉害。”
谢顾:“嗯?”
“真的啊,你刚来的时候,哇——眼神特别锐利。”陈瞧连说带比划,“反正就是特别厉害的样子……”
谢顾静静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和我说这么多的吗?”
“哎,那倒不是。”陈瞧大气地一挥手,“我有点怕你,但看我俩是老乡,没人和你说话,多寂寞啊。所以我就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现在也不怕你了。你人真好。”
谢顾:“……”
这少年恐怕真的难以支撑老谋深算的角色——他就是个通俗意义上的缺心眼。别说背后捅刀子,当面捅刀他都下不了手。
谢顾放了一半的心,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若无其事地说:“要下雨了吗?”
陈瞧有点疑惑,但还是跟着抬起头:“好像是……嘶!”
“别出声。”谢顾眉眼沉静,伸手把陈瞧的脑袋安放在空荡荡的脖子上,在连接处点了几下,“闭上嘴,跟紧我。让你做什么就做,别质疑。”
不知道眼前这少女方才做了什么,他的头不会再和脖子分家了。可陈瞧心头却仿佛积了一层阴云,讷讷道:“为什么……”
谢顾接完陈瞧的大好头颅,便走在了前方,闻言回首,眉眼一弯。
“不想死的话。”
时鹤归春节期间大概会多更一点。👌
时鹤归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