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

老太太松了口，盛紘才终于放了心。毕竟他心底还是颇为信重嫡母的，她老人家的眼界智慧从来倚靠得住。

“儿子之前说到官家的对过继之事的态度只是其一。还有另一件事教人觉得奇怪——官家未过朝堂，直接让皇后派出几位天使分赴地方藩王处，赐了今冬的年赏。这说起来是很正常而并非见不得人的多年惯例了，可往年这赏赐的礼单都是需要在户部堂官手里过一遍，再记录在册的。”

盛老太太沉吟道：“要避着人做的事......想必是那份礼单有什么问题了。”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了这里。”盛紘摇了摇头道：“若说要悄悄地办，那自然是能瞒多久就要瞒多久的。可偏偏官家第二日又主动在朝上提了这件事，就是浑不在意地提了一嘴，户部的几位堂官出列询问该如何记录时，官家却只道午后会有内廷的侍官送来皇后拟好的单子，让礼部按单记录就是。”

老太太瞧着他，迟疑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知道来龙去脉，不好妄加揣测。但，若是要按着人心来猜上一猜，我倒是觉得这样似是而非的举动，是走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路子......唔，你再同我说说，此事后续如何？比如，几位相公的态度和谏院的应对。”

“是。”盛紘应了一身，仔细回忆道：“几位相公当时都沉默不言，并未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谏院也好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都没说。但到了第二日，谏院却有了动静——有两个年轻的谏官出列谏言，劝谏官家此举有失多年体统，为君者率先坏了礼制不合先祖定下的规矩章法。”

老太太皱眉，朝着盛紘确认道：“只是如此？只有两个年轻谏官？只谏言了这个？”

“不错。”盛紘十分肯定：“的确只是如此。官家从善如流地极快接纳了谏言，而两个谏官也不好再得寸进尺，只得息事宁人。”

整件事就像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只荡起了瞬息的涟漪，便转眼间风过水无痕了。

老太太垂眸细思，片刻后方叹息道：“看起来风平浪静，底下怕是暗潮汹涌啊。”那份礼单一定有问题，不然官家不会费这个力气虚虚实实地做这件事，“官家怕是为了堵上几位相公的嘴，不教他们追根究底。”

“母亲睿智。儿子思前想后了许多天，也是作这般推测。”盛紘感慨道：“前一日天使出了京未设仪仗故而并没有惊动朝中，到了第二日官家再说的时候，人已经是追不回来了。而拿到朝上一过了明路，也便不怕消息一旦走漏会有麻烦。官家这是做两手准备，在防着人明里暗里地追查呢。”

老太太耐着性子这么听了半天，为的是盛家考虑，可还是没明白这与齐湘有什么关系：“所以呢？你若想对我说这些事，昨日、前日或者明日、后日，你都可以来同我说，为什么非得要今天晚上，非得是知道你两个女儿接了齐湘的帖子后再来。你直接说吧，你是不是猜测这与齐湘有关。”

盛紘自觉将牵引后果都同嫡母说了明白，也就不再故弄玄虚，干脆地点了点头，道：“不说官家改变态度并且做出此举，皆是福康公主病情缓解之后。另外，儿子后来得知，那两个谏官出身贵胄，与齐国公府都有些不远的亲戚关系。”

他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那两个谏官只是谏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官家再那么一接茬，就把过场走完了，却反倒教其他人一头雾水，便是之后再想明白也不好再翻旧账了。

老太太一惊，道：“你是猜测齐湘插手储位之事，帮着官家演了这一出戏——”她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不至于。齐国公府满门荣华，平宁郡主更是本就得官家疼爱，齐湘没必要涉险。”

盛紘却轻哼一声，道：“这世上哪里有永远的富贵无极。齐湘既有那一手治好了福康公主疯病的医术......而官家又一直苦恼于自己的身体......若真能凭此幸进，谁人能不动心？！”

老太太会意：齐湘既然能治好福康公主那叫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疯病，眼见那一身医术怕是别有独到之处。而官家或许是从这看到了希望——若齐湘能调理好他的身体，他未必不能有亲生儿子来继承皇位，不必再强迫自己过继旁支。且，齐湘是女冠，是道士......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底叹息一声：‘齐和微显露出多少医术不得而知，但合上她女道士的身份......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想长生？’盛老太太望向盛紘，‘这是觉着齐湘成为帝党，所以想搭上这阵东风？’

她对着盛紘语重心长道：“我算明白了你的心思，所谓富贵险中求，正当风云际会或许真的能搏一个时势造英雄，可朝堂之事波谲云诡难以预测，你身上又担着一家之重任，切记切记，浑水未必就好摸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