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杨九郎磊磊，怎么样，嗓子还是难受吗？要不我再去给你泡点龙角散。

杨九郎蹲在床边守着张筱春，小孩把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一个字也不愿意说，只是一个劲儿得咳个不停。

　　杨九郎隔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明明隔了棉絮可依旧能感觉到人的消瘦，之前搂着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瘦了，亲他唇时，他脸瘦尖了，一路向下，腰肢瘦的只盈盈一握，手腕细了，腿也细了。想着，用力的把人又搂得紧了些，把手探进被子里，轻轻摸着人的骨架，瘦了瘦了。明明变着方的做了那么多吃的，怎么就养不胖你这个磨人精呢。换了那么多大夫怎么就是治不好你的嗓子了，而且怎么咳得越来越严重了呢。听着张筱春一声一声的咳嗽，咳得杨九郎心尖都在战栗。

张磊烟......把烟枪给我。

张筱春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那只手瘦的都没肉了，越发骨节分明，看得杨九郎止不住的心疼。连忙起身帮人把烟枪递了过去，张筱春直接从被子里腾地坐起来，眼神死死的锁着那杆烟枪，直到杨九郎递到他手里才收回目光，那种近似贪婪的目光，让杨九郎有些不舒服。

　　张筱春托着烟枪如同饿狼，眼中闪着杨九郎看不懂的精光。烟雾在房间里四散，呛得杨九郎直咳嗽。这个烟味和大街上的旱烟味道完全不一样，杨九郎耳边突然响起大夫们说的话。

大夫他这病，老夫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非是痨疾。或是西洋那边来的病，少班主，您要多留心，看看他是吃了什么或者是去了什么地方。这北平七角巷口三百米前段时间突然开个悬壶堂，里头有个地头蛇，此人名号百晓生，您要是发现了什么可以去问问他。

难道是这个烟枪？其实早日里他就发现自家小孩整天手不离这玩意，只当是个稀罕东西兴许过几天就丢一边了，可这连着过了小半年好像越发依赖这个东西了，之前他给张筱春放柜子里还被自家小孩凶了一顿。而且张筱春不爱吃饭，脾气暴躁好像也是从有了这个东西之后的。杨九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哄着张筱春喝完了治嗓子的药，就跑去找那个百晓生了。

　　杨九郎到七角巷的时候看到了一地的醉汉，个个都瘦得和皮包骨一样都脱相了，不人不鬼的。每一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杆烟枪，说那是手都算是抬举了，干黄的皮肤松松垮垮的搭在骨头上，手臂比烟杆粗不了多少，颤颤巍巍的够到嘴边，表情却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杨九郎蹑手蹑脚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地上一个躺着的人突然猛地把烟杆往地上一砸，嘴里大喊

XX烟！给我烟！

声音又哑又尖锐，很奇怪的无法形容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快干死的人在尖叫，听的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时杨九郎才看清他的样子，眼窝好像一个坑深深的往里陷，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杨九郎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厉鬼。那人扯着嗓子喊了一会，好像是因为无人回应，突然向墙上撞去，撞的头破了血流，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他突然好像是疼的蜷缩了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好像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突然一个飞刀从远处飞了过来直直的穿过他的头，在死的那一刻，他好像解脱了一般，笑了一下。杨九郎也终于听到了，他喊得是娘。

百事晓哟，来客了。

巷子口逆光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洁白的大褂长衫，一副翩翩公子相，嘴里话却透着一丝玩世不恭。

百事晓进来吧，有什么进去说。

那人走过来，把飞刀捡了起来擦干净放到身后的竹篓里。

　　他把杨九郎领进了屋子里，又慢慢悠悠的给人沏了壶茶。

百事晓说吧。

杨九郎外边是什么情况？

杨九郎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疯疯癫癫的死在了自己面前，一时半会也很难消化自己刚刚看到的信息。

百事晓活死人。他们其中有的本来是中了科举的大官，被新政府聘作二臣，仕途平稳，一辈子锦衣玉食。有的是经商有道的大商户，家底殷实，几代人都败不完。

杨九郎那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杨九郎以为他们会是一事无成的酒鬼醉鬼流浪汉，才会这么潦倒。

百事晓沾了神仙粉，有几辈子的钱都没用，他们都是吸了好几年了，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他们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找到我，要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其实他们早就不怕死了，可是要我等他们抽完最后一口在动手。可笑吧？

说完那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可三分笑意笑不进眼底，眼神里盛满了痛惜。

杨九郎如果时间短能戒掉吗？就一两个月，肯定能戒掉的，您一定知道办法的对吧。

目睹着那些痛苦的样子，杨九郎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张筱春变成那样自己该怎么办。百晓生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百事晓难。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如同火中取栗，更似虎口拔牙。

百晓生摇了摇头。

杨九郎再难也得戒！先生您说吧。

杨九郎眼里闪着泪光，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每个字都带着血。

百事晓我这只有一些止疼的草药，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百晓生从竹篓里拿了几根药草递给杨九郎，

百事晓你拿回去磨成粉，他要是疼的受不了了，就冲水给他从嘴里灌进去。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别抱太大希望。

杨九郎他要是死了，我就去下面陪他，继续听他唱小曲，给他跑腿打杂照顾他。

若生前无法同床而眠，必当并骨与卿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