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们的礼物在这园里就没断过，小到西街的桂花糕，大到翡翠行头，恨不得把人世间都搬到这小园子里。
每次礼物送来的时候，张筱春都不曾抬头看一眼，自顾自的卸着脸上的妆，伙计也习惯张筱春的冷漠，后来接了礼物不是拿给班主就是放角落积灰。
张筱春从小就是跟着老班主和杨九郎待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和程筱蝶说上几句话。别说近几年入门的师弟师妹，就是云字辈九字辈的师兄师姐都不曾听他说过几句话，活脱脱一个冷美人。班里的人敬他，却没人敢上前伺候，最后也就是杨九郎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园里的新人也有在背后议论的，这园子就是张筱春的园子，班主不过是个挂名打杂的。
有时这话也会传到张筱春耳朵里，张筱春就委屈的拉着杨九郎的衣服撒娇，杨九郎抱着自家小孩儿哄着，本来就是你的，我就愿意给你打杂。
张筱春卸了脸上的粉墨，换了身衣服等着杨九郎过来收拾。可往常早该到眼前的人，今天就是迟迟没出现。也是耐不下性子了，索性不等了，满园子的找人。
张磊昊哥哥……
张筱春是在偏院看到的杨九郎，刚准备叫人就被眼前的一幕惊的收了声，脸上的欢喜也堪堪定在风中。
初雪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杨九郎手里捏着雕着合欢的簪子给站他身边的程筱蝶戴上。程筱蝶笑的娇羞，杨九郎的眼里则盛满了宠溺。两人站在雪里，宛如一对璧人。
张筱春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昊哥哥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会有佳人，他会与别人成亲。不知道怎么的，张筱春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疼。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张筱春冲岀了园子，他茫然的在街上走着，不知怎么的就走到红玉台。
那亭子更破了，在风里仿佛都要倒了，漫天的雪絮絮簌簌的吹进了亭子里，将原本斑驳的色彩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张筱春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亭子中央，唱起了霸王别姬。明明是无妆无装，连自刎的刀剑都不存在，可你看着他，就觉得那是活生生的虞姬，那是心死的虞姬。
张磊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他向后一仰，闭眼倒入雪里。
夏三好，唱的真好。
亭子边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鼓掌就好。
张筱春茫然的抬了抬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湊到自己身边。腰间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自己托了起来。
张磊昊哥哥……
夏三鄙人……夏三。
……
屋外头的风雪愈演愈烈，杨九郎就站在戏园子门口从怒火中烧等到眼神涣散。
一个下午了，一两百多人的园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张筱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气的杨九郎把班里的人指着鼻子骂了个遍。
那个下午，杨九郎把大街小巷都找了个遍，就是找不着。他第一次尝到了分别的滋味。比中药还苦，苦到心肺里去了。
张筱春从四岁被他牵进园子，十多年了，除了逢年过节陪着老班主置办点东西，几乎就不出园子，他能去哪呢。杨九郎看着天快黑了，左眼皮不停的跳，看来这风雪是要吹到园子里来了。
班里的徒弟都吃完了练功去了，杨九郎还立在园子前一动不动。厨娘在园子里呆了三十多年，是看着杨家姐弟长大的，杨家四散之后，就把杨九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照顾。她看着杨九郎傻站着心疼，走过去招呼他吃饭。
徐姨少班主，这菜都热了三回了，您多少先吃一点在等吧。
杨九郎摆了摆手，
杨九郎没事，徐姨。等磊磊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吃。
天已经要全黑了，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弥留人间。街角处好像有两个人影慢慢走来。
杨九郎磊磊！
杨九郎满心欢喜的迎上去，可张筱春依旧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和杨九郎撒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张磊那可说好了，明儿夏先生可一定得来捧筱春的场。
张筱春笑的有些娇羞，说话的语气都染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张筱春这个娇俏模样，杨九郎太熟悉了，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觉得太过刺目，他有些讨厌张筱春那个样子。
夏三答应张先生的事，夏某绝不反悔。
那人拿折扇拍了拍胸脯，故意做大气势逗张筱春笑，末了，合了手里的折扇，冲着张筱春挥了挥手，
夏三明天见。
杨九郎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落寞。在北平呆了快二十年了，泡在园子里有钱人见了大半。杨九郎能看出那一身的富丽堂皇，能看出那身后的腰缠万贯，他见惯了，他知道张筱春也见惯了，可那个人好像偏偏得了张筱春的喜欢，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那个下午。
张筱春见着夏三走了，转身就进了园子。
杨九郎角儿，出去这么久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杨九郎急忙跟着张筱春。
张磊不用。
张筱春冷着脸和刚才那个不胜娇羞的张先生判若两人。他走的极快，好像故意要甩掉杨九郎似的。
杨九郎磊磊……你怎么了。
回应杨九郎的是不耐烦的关门声。
不一会门又开了。
杨九郎磊……
杨九郎刚收拾好眼底的失落挤出一个笑脸，张筱春从屋里就扔给他一个盒子，杨九郎没接住，掉到了地上。
里头是西街的桂花糕，张筱春缠了杨九郎几天，昨个杨九郎才买来给他的，拿到的时候都笑的眉不见眼的。可如今凉了的桂花糕散了一地，花烂成泥，十分难看。
张筱春走到门前，
张磊园子里您还是叫我张筱春吧，省的风言风语的，搅得我心烦。
正准备关门，杨九郎拿手把着门缝，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夹。
杨九郎磊磊……
张磊少班主，请您自重。
张筱春将杨九郎的手掰开，将门狠狠一关。
门一关，两个人就成了两个世界。
杨九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肿了一大块，关节处都夹岀了淤青，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倒是健康了近二十年的心脏，突然猛烈的疼了起来，如同钝刀割肉，磨的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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