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那是一个明里暗里都吃人的时代，那是一个美人糜烂衰，大烟土匪枪的时代。

那是个又乱又美的时代，人们倾倒在声色场里石榴裙下，又胆战心惊着突然冲进来的新军阀或是从头顶炸下来的炮弹。

那是个不能说爱的时代。

红玉台并不是红玉做的，甚至它都不是红的。不过是北平郊外百来米的地方，前人留下的破烂亭子，木头上的漆掉的七七八八，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叫它红玉台，也就只是因为亭沿的匾上，有人刻了“红玉台”三个歪歪斜斜的字。

就是在如同那个年代缩影一般的衰败的亭子里，张筱春第一次见到了杨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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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势力明争暗斗，市坊街道土匪横行，他们像三只巨大的水蛭，尽可能的蚕食着社会上所有的生气。各行各业，民不聊生。那时候的张筱春还不叫张筱春，叫张磊，是八里镇上一家布坊的小公子。乱世里的生意就是明着被抢。

两天前，土匪下了山，直接把布坊给砸了。将店里洗劫一空不说还一枪打死了张父。张母抱着三四岁的张磊从布坊的后院一直逃到八里镇镇外的门关，后面不断的传来枪响和叫骂，张母手忙脚乱往张磊身上塞了几张银票，把他拉到路边的草里，着急的嘱咐着张磊趴着不要出声，哄他这是在躲猫猫，转身跑回了镇子里。

张磊乖乖的趴在草丛里，趴着趴着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蹑手蹑脚的跑回镇子里的时候，入秋的冷风吹红了他的眼睛。

整个镇子的人，无一例外的倒在了血泊里。张磊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镇子里疯跑，一个个翻身看，药铺的张伯伯，卖菜的李奶奶，没有找到自己的妈妈。小小的孩子带着满身混着干涸血液的灰跑到了城道上。

他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走，没吃没喝，在走到红玉台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只觉得这次躲猫猫玩的太累了。

杨九郎见到的就是已经饿晕了的张磊。看着像小猫一样的小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杨九郎，头一次走到人身边把人扶起来，还把随身带的水壶打开，捏着人的嘴，一点一点往里送水。看着人渐渐转醒，正对上人那双仿佛是含着秋水的眼睛。

张磊小哥哥，饿。我，妈妈，找不到。

三四岁的孩子什么意识都没有，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清楚。只知道饿了要吃东西，醒了要找娘。杨九郎听着人脆生生的童音，眼里心里都泛着温柔，又看了看眼前小孩灰头土脸的可怜模样，从小背包里把馋了好久才买来的桂花糕递给张磊。

杨九郎我只有这个。

杨九郎拿眼睛余光偷偷瞄着，张磊一手拿一个桂花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真想亲人一口，杨九郎是这么想的，也十分自然的这么做了。张磊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随即将小脸凑了过去将杨九郎也亲了一口。

张磊谢谢哥哥。

嘴边的糕渍和灰也蹭到了杨九郎的脸上。可杨九郎的脸不怎么看得岀脏，只看得岀红了好几分。

伙计九郎，该回了。

班里的伙计在不远处吆喝着。

杨九郎来了。

杨九郎冲着那人回了一声，转脸又对着张磊，

杨九郎小孩儿，我得走了。你吃完也赶紧走吧，这片土匪多，天黑前一定得进城。

杨九郎掸了掸身上的土，拎着小包正准备走，被一个小小的手抓住了。

杨九郎我真得走了。

杨九郎甩了甩手，可他越甩，张磊攥的就越紧。杨九郎走一步，张磊就跟着走一步。

到最后，杨九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糊里糊涂就把人带回了沁芳园的，就像他很多年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角儿的。

或许他俩的缘分从张磊醒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打了个死结，在后来的日子，哪怕那绳子断了，结也没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