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不相逢（1）

回到北京已经半个月，我籍以探望旧同事之机到过ss大厦两次，均没能见到真正想见的人，连允善也难得一见了。内调部早在两年前已经解散，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孙潇潇升为信息资源部经理，宋屹山现在是大亚太区副总裁金允善的助理，整天跟着满世界飞。真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姐，有空咱俩狠狠聚一次哈。”

潇潇拥抱了我一下，挥手说再见。

我开着我的红色甲壳虫驶离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在我前面一闪而过，莫名地，我的心猛然快了两拍，待要细细看去，已找不着半点踪影。我呆呆地盯着出口看了许久，才开车离去。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工作只是谋生的一种手段，而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因此也不急着去找工作。爸妈也乐于见我如此，把我当小孩子般宠着。

“宝芳斋”是爸爸的好朋友方伯伯的玉器店，也是他们几个爱好古玩的老朋友平日聚在一起谈古论今、欣赏古物的地方。

七月的北京已经开始进入雨季，快要吃完饭了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妈妈便让我去宝芳斋接爸爸。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泊好车，撑着伞找到店里时，我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爸爸责怪我不该来，一边让方伯伯的女儿带我去后堂换衣服。

换好衣服回到店堂，听到方伯伯送客的声音:“高先生慢走！”

“方先生客气！我家先生的图纸请先生务必妥善保管，切不可让外人窃去！”

“高先生您请尽管放心！”

我随意一眼，觉得离去的客人背影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晓丫头，过来看看方伯伯新得的宝贝。”

方伯伯戴上手套，从锦盒里拿出一副发黄的画卷，卷轴明黄，明显是皇家之物。

随着画卷缓缓展开，只是一眼，我已是一阵眩晕，连忙手扶桌子站稳，双手死死地捏着桌沿，直至指关节发白。

“这是雍正皇帝仿照南宋楼俦的《耕织图》而作的《春耕图》。你看这句题字: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果然是个田园皇帝，懂得民为立国之基础，而解决国民温饱问题则是维持国.家稳定的根本！你们看这字写得……”

我的思绪早已飘回到康熙五十二年的那个午后。

十三被幽禁后，四阿哥便更加深居简出，过着富贵闲人的生活。一日午后在御书房内向康熙献图，表明他醉心于田园的惬意，并无心政治，博得老爷子甚为开怀。那是我们自变故后多月来的第一次见面，他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然而一眼万年，我又如何不懂？我装作糊涂，胡乱说画中耕种的人是四王爷，站在田埂边的正是四福晋呢。

天将黄昏，他从御书房出来，背着一只手，目光冷漠地直视前方，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我从廊下假山后转出，装作偶遇。他欲擦肩而过，终是敌不过我的目光，停在我身后。

“方才，多谢！”

我苦涩一笑:“谢我什么？奴婢只是真的糊涂，并非有意。”

“你常伴君侧，所见名家字画不在少数，怎会不知？”

他举步欲走，我紧走几步站在他身前，已是忍不住的心酸乘泪，说道:“家中不是众多如花美眷，何以又如此消瘦？你若真要我当作你我之间只是梦一场，何不对自个好点，好让我断了惦记？”

他凝视着我，眼神渐渐由冷漠转为伤痛，默默地从我身边走过，余下一句痛到极致，又恰恰无法隐藏怜惜的两个字:“何必！”

我笑着流泪，贪恋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晓晓，晓晓，你怎么啦？”

我茫然地看了爸爸一眼，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赶紧用手擦去，勉强笑道:“我……我是被感动了呀。”

“你这孩子……”

我指着画道:“如此宝贵的真迹，方伯伯是如何得到的？”

爸爸笑道:“那里是他得的？是人家寄存在这里的。”

方伯伯不无遗憾地说:“正是刚才那位客人寄存的。你看右边的轴，是不是与左边的不同？而且仔细看，还有被水沾湿过的痕迹。这幅画，听说原来是存放于圆明园中，后来经历过八国联军的洗劫，画也随其他珍品被带到国外，最近才被高先生所得，带回国内的。他寄存在我这里，是希望能帮他修复这支断掉的轴子。”

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那位高先生，可是叫高守治？”

方伯伯道:“没错，你认识他？”

我连忙道:“不算认识，但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他！方伯伯，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吗？”

“这个人颇有些奇怪，本来来我店里订做玉器来着，加上这幅画，按规矩是要求他留下电话号码好方便联系，那知人家说，没有手机，也不必联系，只管尽力去做，一周后他再来取就是。你说现在的年代，连我们这样的老头子都不可能离开手机，他一四十来岁的爷们居然不用，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的心中充满疑惑，想起刚才匆匆的背影，似曾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怎样底细的人？竟不愿意在人前留下任何能寻找他的信息。高守治，居然又一次阴差阳错地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