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住院部二十一楼，职工会议散场的时候，扬帆叫住了茅小春。

“小茅。”

茅小春转过头来。

“扬主任，有事吗？”

扬帆走到她旁边。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在仁合适应了吗？”

“适应了。”

“那就好，你刚来，有事呢可以找我。”

“恩。”

“在上海有朋友吗？”扬帆轻声问。

“有。”

茅小春仔仔细细看了扬帆的眼睛，想等他先提上次陆晨曦所说的事。“扬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扬帆却好像不打算提起这个话题，只说了一句，“没有了。”

“那我先走了，再见。”

“好。”

尽管有些失望，茅小春还是有笑的，毕竟扬帆只是一个自己曾经认识的人而已。

扬帆接了一个电话，取车的时候看见茅小春开着小汽车出了停车场，他心想，这些年她应该生活得不错吧，至少物质上不是贫乏的。

在仁合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茅小春听说了更多关于扬帆的事。她心里越来越倾向于相信陆晨曦的话。

两个月后，茅小春夜班，急诊收了一个醉酒昏迷的病人，转到了神内。茅小春匆匆赶去看，一番查体后发现那男人是装昏迷。茅小春故意用力捏了捏他的腿，他却闭着眼睛硬是不出声。茅小春有些气急，但定睛一看，他的脸，尤其是侧脸，很像当年自己的小扬哥哥。两三秒的惊讶过后，茅小春恢复了医生的理智。

茅小春嘴角一丝坏笑，吩咐护士“葡萄糖加一支速尿，给他推。”

茅小春把他安排在过道里，给他加了一号床位。护士给他静推了配好的注射液，茅小春一边给他写病历，一边等他憋不住自己爬起来。

她瞄了他的身份证，看见他的名字那里写着“肖云天”，年龄那里写着28岁。而他身份证上的照片，那张脸分明就是十五年前扬帆的脸。她知道人基因重组序列发生误差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就没推测这个叫肖云天的人是不是和扬帆有亲缘关系。

十分钟过去，肖云天开始觉得有尿意，但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因为他没有地方去，不想大冷天的跑到外面露宿街头。

膀胱越来越胀，茅小春不时往他身上瞟一眼。

五分钟后，膀胱胀得不行的肖云天终于睁开眼爬起来，摸着墙找厕所。

“知道醒啦？”茅小春示意护士，护士拿尿壶过来，他看了一眼，红着脸，顿时就清醒了，急急忙忙地弓着身，捂着下腹去找厕所。

肖云天的局促让茅小春有些想笑。肖云天故作淡定地走回来。驼色外套，米色毛衣，牛仔裤，马丁靴，那张一模一样的，泛着柔光的娃娃脸，依稀中她不禁晃了神。

“肖云天……先生，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觉得头还是疼。”

茅小春看了他的抽血结果，指标已经是正常范围了。

又给他做了体格检查。

“先生，您的酒已经解了，查体也没问题，各项指标都正常，可以出院了。”

“医生，您能收留我一晚吗？”

“什么？”

“我刚从韩国回来，我家在北京，在上海我没有地方可去。”

“肖先生，我很同情你，但我们这儿是医院，您可以上旅馆去。”

“我可以交住院费啊。”

“先生，我再跟您强调一下，我们这儿病床很紧急，你已经达到出院的标准了，麻烦您别耽误我们的工作，OK?”

“好吧，茅医生。”肖云天只好灰溜溜地拿着行李包出了神经内科。

茅小春却叫住了他，“等等。”

肖云天有些惊喜地转过脸。

“你认识扬帆吗?”茅小春问他。

“没听过。”肖云天失望地摇摇头。

闻言茅小春笑了一下，然后把一个装了热水的纸杯递到他手上。他拿着纸杯，转身走了。

茅小春留意了他的眼睛，那眼睛真大真透亮，玲珑剔透的，比当年小扬哥哥的那双眼睛还好看，她暗暗地把这个惊喜装在心里。

肖云天在韩国的公司刚刚倒闭，和女朋友分了手，拿起行李回国，又不想回北京看父母失望的脸，就干脆来了上海。还没找到工作，于是他在街头给别人画画，大冬天在路边一个人喝啤酒，越喝越不是滋味，居然喝醉了。

他在自己还有一半清醒意识的时候叫了计程车，让司机把自己送来医院，他知道醉酒露宿的危险，在医院暖和，他本打算赖在医院一个晚上，没想到被茅小春识破了。

仁合医院大门口，半夜十二点的风把他的鼻子吹得有点红，肖云天喝了一口热水，暖流流过全身，散发到了手指。他苦笑着，暗自觉得这是来到上海以来最窘迫的一天。